天启五年,京师顺天府。
正值初冬,寒风却已笼罩了整个顺天府,城内原本应该行人如织的坊市街道,此刻也因为初冬带来的寒意而显得十分萧索,偶有几个人出现也不过是忙着回家避寒罢了,就连本应尽巡城之职的五城兵马司所属兵丁,也不过想尽早巡完自己辖区坊市好回衙门坐堂避寒。
“哎呦这北风,刮得人脸皮子生疼!老哥你瞧瞧,往年这时候枝头上还挂着点黄叶呢。”
一名兵丁终于忍不了周遭萧索的氛围开口道,双手紧缩在长袖里不住地发抖。
“谁说不是呢,这鬼天气是一年比一年冷了,我翻老黄历算着日子让我家那口子备好冬衣,结果这寒气提前半个月就杀过来了。”
较年长一些的兵丁说罢便敲了敲烟锅,裹紧了补丁摞补丁的夹袄后又紧了紧身上陈旧的棉甲,瞅了一眼身边冻得直发抖的年轻后生开口说教道。
“要我说,你就该趁早寻个婆娘,有人给你暖暖炕头置办几件衣裳。直娘贼!兵部新发的胖袄塞得全是芦花,你就穿个这?”
年轻兵丁似有不可说的无奈,讪讪一笑说道:“您说说这世道,谁家好女子能看上咱们这种臭丘八呀?更何况我家老娘还......”
“唉,是这话,这世道谁家不想攀个高枝好过活?别说找个过日子的婆娘,依我看呐,今年个的火炭怕是都得紧着上头的老爷们,咱们还是得早做打算。”
年长兵丁似乎话匣子打开了一时就收不住,抓住了话柄又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
“听说没,昨儿个教坊司后巷又冻死个醉鬼,巡夜的发现时,整个人和青石板冻作一块了,那场面想想都渗人得紧。”
似乎是想逼一逼年轻后生的胆子,又煞有其事地说道刚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料。
“这个月宛平城外冻毙的丐儿,兵马司衙门让咱们趁夜扔乱葬岗的数目,比往年这时可要多出三成!”年长兵丁说得言之凿凿。
“顺天府的炭价也比着万历年翻了三番!我那在顺天府衙当差的娘舅说,九千岁修生祠的木炭倒是一车车打门前过,像是不要钱一般,哼哼,当真是气派十足。”年轻兵丁恨恨地说。
“慎言!”年长兵丁猛地反应过来,也不顾手里燃着的烟锅就作势要捂住年轻兵丁的嘴巴,转而又凑近压低嗓门细声敲打着。
“好小子!这些话岂是咱们能谈论的?昨儿个锦衣卫的缇骑才逮了个唱莲花落的,说是唱词里犯了九千岁的忌讳!你有几个头就敢论及九千岁?”
年轻兵丁似乎也是知道了自己一时失言,连忙紧张地四下张望,一时之间竟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是啊,自己尚有老娘要奉养,若今日所谈被锦衣卫听去了,自己还能落个好?
锦衣卫可不是徒有夜能止啼的凶名,那可是绣春刀上的血、诏狱里犯官的泪一笔一划扎扎实实刻写在大家心头的,更可怕的是锦衣卫似乎无孔不入,一个不慎不知道哪天就会被锦衣卫找上门来,甚至于朝中上官老爷们都对于锦衣卫都讳莫如深。
年轻兵丁是知道锦衣卫的威势的,明明去岁在御史台某位大人被抄家时,自己就是作为五城兵马司派出负责外围封锁的兵丁,亲眼目睹锦衣卫的缇骑当街把人犯按在冰面上放血,血色顺着砖缝蜿蜒半里,硬是在三九寒天里融穿了积雪。
而这种处决,竟是被锦衣卫找上门之后人犯们最为体面的结局,若是锦衣卫笑意盈盈地找上门来,说是请赴诏狱一会,那多半是还想在你身上挖出点什么,至于能挖出点什么,就得看锦衣卫如何炮制你了。
据传锦衣卫可是有着一批专精刑讯之道的校尉,还没有人能试探出他们所有的手段。
传闻中诏狱,地底三丈皆是前朝旧狱,是堪比阴曹地府的存在。听衙门的更夫说过,打更时路过诏狱都能闻到从诏狱深处飘来的腐臭混着新鲜的血腥,若是不低着头速行过去被门口锦衣校尉看到问话,那便是如恶鬼索命一般。
若是想知道诏狱里在炮制哪位人物,只消得看诏狱烟囱里冒出什么颜色的烟,青烟是文官骨,白烟是武将甲,一猜一准。
“行了行了,以后说话上点心吧,好在这鬼天气街上只有你我两个倒霉催的,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指不定上哪去编排你呢。”年长兵丁扫视四下后安慰已经不敢动弹的年轻后生。
“你瞅瞅你瞅瞅,都开始飞雪了,要我说咱哥俩还是抓紧点巡完这最后一座坊市,回衙门烫上一壶老酒暖暖身子才是真。”年轻兵丁似乎是把年长兵丁的话听进去了,不敢再出声,重重点了点头后算是回答了便跟在年长兵丁后头,两人一行就这么悠悠然消失在坊市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