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墓碑

“它已经不是你的孩子了！”

柳成荫凝视着地上那诡异孩童，声音冰冷。

“与其说这是你的骨肉，不如说它是诸多弃婴怨念的聚合体……如今它的意识混乱驳杂，永远无法孕育出完整的智慧，根本就算不得人类了！”

“我不管！”盗墓贼双目赤红，嘶吼声近乎癫狂，“无论如何，至少这躯壳还是我的孩子，也是娘子临终前唯一的夙愿！”

柳成荫眉头紧蹙。

此人已经入魔了……修炼邪功便是如此，心智逐渐被各类杂念所侵蚀，纵使本性未泯，也终究会沦为漠视生命的恶魔、亦或是被执念吞噬的疯子。

正当柳成荫思索间，身边忽然传来些许异动。

“柳兄，当心！”朱高轩的警示从身后传来。

柳成荫猛然回首，只见那鬼婴竟悬浮至半空，扭曲的面孔上裂开一道狰狞笑容，嘴角几乎撕裂至耳际。

它身后由头发结成的茧裂开无数裂纹，随后整个身躯陡然化作无数猩红眼眸的婴儿头颅，如蝗群般四散飞窜……其中多半直扑不远处的那片村落。

“炼气后期？！”

直到鬼婴暴起发难，柳成荫才终于惊觉其真实修为——一个炼气前期的邪修，竟然豢养出了一个炼气后期的魔物，以致于让柳成荫也一时措手不及！

盗墓贼必是把周边所有弃婴魂魄尽数喂给了这个鬼婴，以致于它积攒了远超寻常的力量，甚至孕育出一些诡谲本能……

先前在人皇幡的压制下，本来逐渐平和的面孔分明是伪装，它就是为了松懈柳成荫的戒备，从而伺机从幡旗之下逃脱！

“对……就是这样！”盗墓贼目睹这一幕，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逃吧，我的孩儿！逃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被抓住……”

柳成荫望着那些黑烟逸散的婴儿头颅，如今快速飞向炊烟升起的方向，心头如坠铅块。

他自知追不上那些头颅飞遁的速度……更何况，纵使追上也分身乏术，难以将每一个头颅尽数拦截。

此时此刻，能化解危局的唯有吞月猫的天赋技能——斗转星移。

但若是小白动用了修为，此时此刻可没有另一个玄微道长、也没有另一个乾坤牵机大阵能为它抹除动手的痕迹了，极有可能会招致妖兽一族强者的追查……

“你当真糊涂至极！”

柳成荫齿缝间迸出冷冽的质问。

“那些婴儿头颅分明就是河沟里弃婴的残念所化，此刻他们分明是去那些村庄中寻丢弃他们之人，以报遗弃之仇！”

盗墓贼的笑凝固在脸上。

“你说……什么？”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忍心加害乡邻吗？那如今又算什么？”柳成荫冷声道。

“他们不过是凡人，岂能抵挡鬼婴索命……这孽障本就因你而生，若乡邻因此有什么差池，也合该算在你的头上！”

说罢，柳成荫终究不能再犹豫。

吞月猫即便身份暴露，日后也总有转圜的余地……但那些村民若是死于鬼婴之手，便是真的死了。

明明有能力挽救，却因一时犹疑而坐视村民殒命，那他还有何颜面执掌人皇幡？

“小白，你……”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下，盗墓贼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随后便是朱高轩的愕然惊呼：“等等！你这是做什么？”

柳成荫再度转头看向盗墓贼，却发现他原本用于劫持朱高轩的短刀，此时已插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你……”柳成荫一时怔住，“你若是要为自己的过错恕罪，也不应急于一时。”

“不，我没错，又何来的为过错恕罪？”盗墓贼嘴边溢出鲜血，嘶哑中仍旧透着偏执，“只不过若我不死，乡亲们可要替我偿命了。”

“什么意思？”柳成荫眸光微凝。

“这功法……是以我自己的精血、修为哺育我的孩儿。”盗墓贼目光涣散，口中的话语逐渐变得含糊不清，“只要我死了，他就断了力量源头……”

“……这颍县弃婴无数，其实早就够我修到炼气后期了，但，我总想着先把我的孩子推到筑基，兴许他就能变得正常……”

“娘子……我终是没能完成你的遗愿……”

最后一句呢喃散入风中，他持刀的手臂颓然掉在地上，瞳孔涣散前仍死死望向那座荒野间的孤坟。

柳成荫仰首看向天空。

漫天飞舞的头颅齐声发出凄厉的惨叫，顷刻间灰飞烟灭。

一场危及到村民性命的灾难，竟就此消弭。

至于原先鬼婴本体所在之处，黑烟散尽，露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唇红齿白，面似团玉，偏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生机。

柳成荫凝视着眼前这已经死去一年、却仍旧宛若新殁的婴尸，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朱高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欲言又止。

“柳兄，这就是那家伙的孩子？”

“不错，”柳成荫轻轻颔首，“那小贼以为入了筑基就能让孩子复原，殊不知，唯有散尽修为，鬼婴才能恢复正常。”

“那现在……？”朱高轩迟疑道。

“把他们葬在一起吧。”柳成荫轻叹一声，“你去寻那捕头交差……帮颍县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讨块墓地安葬几个人总非难事。”

“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姓。”朱高轩道。

“……”

最终，颍县县城外的荒野间，那座离河沟不远的孤坟边，新添了一大一小两个坟茔。

那块歪斜的、歪歪扭扭写着“爱妻云瞳之墓”的木牌移至一侧，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还算正式的方青石碑，石碑上的字迹遒劲有力——

“云瞳夫妻及幼子之墓。”

……

经过这一遭，回到邙上学宫的柳成荫也彻底没了诛邪除恶的念头，整日待在寝舍闭门不出。

他每日每夜都沉浸在神魂修行之中，修行的间隙则会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找一个能让人皇幡真正焕发生机的法子……

终于，待人皇幡上的鎏金小字降至“四十九”，邙上学宫的入学典礼如期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