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自问仁至义尽

他们记忆中的姜不思一直是低着头的，总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她刻意想用头发挡脸，所以发丝总看起来乱乱的。

这样的打扮显得有些阴气，不讨喜。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待见这个人。

他们只记得姜不思又蠢又坏，总是陷害姜染。

闹得凶的那几年，姜不思就跟疯了似的，用上各种阴损的手段，几次差点把姜染害死。

姜不思那些阴招简直闻所未闻令人发指。

以至于那阵子但凡一提到姜不思，他们脑中甚至不自觉就会联想起阴沟里的虫子。

后来，姜不思好像也知道大家都厌烦她，所以开始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也不怎么在人前出现了。

那些往事，众人再回想，也觉得恍若隔世。

这么一想，众人忽然发觉自己都已经好久没有姜不思的消息了。

她人在宗门里，又好像一点痕迹也没有。

而今天，姜不思来了。

她穿着真传弟子的校服，红衣翩然，衬得她肌肤如玉，在阳光下似是莹莹发光。她身姿笔挺，那纤腰极细，好像一手就能掌握。

而且今日她头发没有遮挡面部。

她如墨的发丝，漆黑的睫毛，挺翘的鼻，丰盈小巧的唇……好像是上天特别眷顾过的长相，好看得不似真人。

主要是那双眼睛，琉璃一般，顾盼之间总像是带着笑意。

“……这真的是姜不思吗？不是说她长得不男不女，难看得很吗？”

“对了对了，这才对嘛！姜宗主那样如神祇般的人，她的女儿就应该是这样的长相！”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她是宗主之女了……”

“是啊，记得十年前的姜不思，那长相，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

“之前我还为她惋惜，现在看来她根本没变！什么不男不女……你看她这样，男女之分很重要吗？？”

“长成这样，她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

“哎呀，突然好想拥有她！”

“打住打住，别被她的外表迷惑，你可别忘了她是个什么人。她就是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坏又蠢的家伙，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

台下的窃窃私语或多或少地传向台上。

姜不思听着，唇角也不自觉弯着。

她很从容，仿佛那些目光和议论声是初春的和风细雨。而她正沐浴其中，万分舒适。

邝星遥也没见过这样的姜不思。

他皱着眉，不太适应。

还是姜不思先开了口，问他这么大张旗鼓所为何事。

邝星遥这才沉下心来。

他闭上眸子复又睁开，长呼吸一口气，而后对着众人、对着花镜，说出了他压抑在心底几年的那四个字——

“我要解契。”

话音落，台下的人都被惊得噤了声。

邝星遥把目光挪回来，转而看着姜不思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要解契，我要解了你我之间的炉鼎契。”

“就在这水月堂花镜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要当着全宗的面，和你解除契约。”

“不思，你敢不敢同意？”

……

他的话说完，台下又静了很久。

而后突然爆发，一片哗然。

“什么玩意儿？”

“倒反天罡！”

“疯了吧他一个炉鼎？”

“……这要是我的炉鼎敢耍这个花样，老娘一手捏爆他的契约符！”

这是合欢宗，台下的都是合欢宗修士。他们都是养炉鼎的，听了这话没法和邝星遥同频。

“几百年前凤凌剑尊整顿合欢宗后，我们契约炉鼎都是凭炉鼎自愿。可那也是要给炉鼎好处，给他们利益，要做交换的！”

“对啊，拿东西的时候同意做炉鼎，现在想解契就解契？”

“再说了，解契也不是不行，我们之中也有不少被炉鼎要求解契的。可他倒好，解个契还要闹到花镜前搞的全宗皆知，是真过分！”

“下去吧！”

“捏他炉鼎符！”

“……”

没等姜不思说话，台下愤慨的众人已经恨不得上台抽他了。

邝星遥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诸位修士听我一言。”

“在下当年确实承蒙姜宗主救命之恩，姜宗主救了我的性命，救了我娘的性命，我感激不尽，所以同意做不思的炉鼎。”

“现在已经十年了。”

“首先，这十年不思能活着，确实有我分过去的部分寿命之功。”

“而且这十年里，不思但有所求，我无有不帮。”

“对不思，我自问仁至义尽。”

话点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

“虽然恩情无法衡量，更无法还清，我也该永远铭记恩情。”

“可我现在实在是有不得不解契的理由。”

邝星遥说着，垂眸，坚定又温柔地揭示了原因，

“——我爱上了一名女子。”

此话一出，众人的怒火被八卦之心淹没大半，纷纷压着情绪洗耳恭听。

邝星遥目光真挚，声线温柔，“我爱的人是宗主的另一位女儿，姜染。”

“从几年前见到她的第一面起，我就被深深迷住了。”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方知什么是一见钟情。”

邝星遥露出追忆的神色，“她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我的心，看到她，我就开心，见不到，我就会疯狂想念。”

“我像是中毒了。”

“……可是我知道我是不思的炉鼎，我不能，也不可以迈出那一步。”

“我有自知之明，所以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感情，压抑了足足七年零三个月。”

说着，他眉头皱起，双拳紧攥，压着不安的情绪道，“可就在昨晚，我们一起出宗门任务时，姜染为了救我而受伤……她现在服了丹药还未醒转。”

“我实在无法再压抑这份感情了。”

“所以今天，我想解契。”

“我想给自己一个爱她的机会。”

“我也想让宗门众人做个见证，希望来日我向她剖白心意时，她不要因害怕宗门流言而拒绝我。”

“我知道，她也是爱我的，我觉得我们需要这个机会。”

邝星遥抬眸看着众人，露出一个坚强又略有苦涩的笑容。

可是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坚定到众人一看，便知他有多决绝。

果然。

邝星遥接下来便决然道，“当然，若是今日不思不同意解契，我也不会再继续做她的炉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