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权在楚国京城经营多年,各部各司中难免有他的熟人,包括大理寺监狱也不例外。
何书墨在监狱监督绝脉针时,张权在大理寺监狱布下的眼线,便紧急赶往张府,请张权定夺。
内城,张府。
张权和张不器父子对弈。
郑长顺快步走到父子二人身边,道:“老爷,大少爷。大理寺那边来消息了,何书墨孤身进入大理寺监狱,唐智全疑似动用真气打伤了他,此人现在不依不饶,非要给唐智全绑上镣铐,行绝脉针。监狱那边想问一下您的意思。”
张权落下一子:“我没有意思,该如何就如何。”
张不器忍不住道:“爹,何书墨此举是在打咱们的脸哪!唐智全自首,分明是咱们退了一步,结果此子得寸进尺,不依不饶……”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器,你记住,一城一池的得失,决定不了大势的走向。何书墨此举,不过是仗着魏党的攻势,发泄下情绪罢了。等赵世材得了你传出的消息,魏党调转矛头,这何书墨现在有多风光,以后就有多狼狈。”
张不器听完父亲的分析,神色振奋:“父亲说的是!我考虑不周了。”
张权点头,侧头吩咐管家:“长顺,你把老夫那一套旧官服找出来。明日进宫品茶时穿。”
“好的老爷。”
郑长顺下去做事。
但张不器却不理解父亲的行为。
“爹,您那套旧官服,色泽暗淡,缝缝补补,只怕是不体面啊。”
张权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小事:“明日贵妃娘娘例行茶会,众臣议事,我是去请罪的,要体面做什么?”
张不器于心不忍:“爹,唐智全自首,武举之事不是过去了吗?我虽然有一个失察之过,但您上书请罪就行了,不至于当庭请罪吧?”
张权叹了口气,撇下棋盘,独自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眺望屋外满园春色,双眼中明明是生机盎然的景象,但他的神情却像黑夜的戈壁滩——那是常年风化,开不出花的寂静之地。
“张不器,我问你,我们当官,最重要的是什么?”
“恪守本分,报效国家?”张不器看着父亲的背影。
“不。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能为圣上分忧。如今陛下闭关,不理俗世。咱们真正的圣上,便只有那位代行皇权的贵妃娘娘。”
“父亲,儿子懂了。”
“不,你不懂。我问你,武举舞弊是否体面?”
“自然,是不体面的。”
“是谁不体面?”不等张不器作答,张权继续道:“是娘娘不体面。你我都是娘娘的臣子,我等丢脸,丢的不止是自己的脸,还有娘娘的脸。为父这样说,张不器,你懂了吗?”
“父亲,我懂了。”
“我问你,娘娘能丢脸吗?”
张不器低头:“不能!”
张权徐徐叹了口气:
“所以说啊,为父要是按你说的体面上朝,那娘娘的体面谁来保护?我们当臣子的,只有多丢脸,娘娘才能少丢脸。只有身穿旧服,免冠徒跣,抛弃体面,才能保住娘娘的体面。
“这,便叫替圣上分忧。
“为父越是丢脸。咱们张家,越是安全。”
……
“高玥,唐使官真进去了?”
御廷司,勇武营小院,吕直、刘富拉住刚刚回来的高玥。
高玥点头:“千真万确,我和何书墨刚从大理寺监狱回来。”
“那使官在里面过得还行吗?”
“应该,大概,也许,还好吧。”高玥昧着良心说话。
总不能说,唐智全被典狱困在床上,反复扎了一百多针吧?
“别问那些废话。”吕直打断刘富,“御廷司早几年不是没有带刀使者被送进监狱,咱们这些行走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现在只关心,唐智全没了,咱们勇武营以后听谁的。”
“那当然是高玥了,咱们营里,就数她修为高,经验丰富。不听她的,难道让司正再从外部找一个使者?”
高玥尴尬地笑着。
要说以前,她会觉得刘富说的没问题,她无论武力还是履历,都当得起御廷司带刀使者一职。
但是她跟何书墨合作的这段时间,涨了不少见识。何书墨为了针对唐智全,弄出这么大动静,又是太常寺少卿,又是云庐大儒,都是她高攀不起的大人物。
她平心而论,很难说自己比何书墨强。
更多时候,她都是在给何书墨打下手——即便何书墨只是个刚来御廷司不久的新人。
此番,就算她真的当上了带刀使者,敢说以后就能指挥何书墨了吗?
不见得。
更大的可能是,她还是会被何书墨指挥。
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注意,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潜移默化接受何书墨喊她“小高”了。
想了想,高玥决定不纠结了,顺其自然。
反正是由司正决定下一任使者,她说话又不作数。
几位勇武营老人,正商量着勇武营未卜的前途。
突然,一道细弱的真气,如水波般荡漾到他们面前。
高玥敏锐察觉道:“有人晋升品级了?是谁?”
吕直补充道:“离咱们很近,好像是九品,难道说……”
三人一惊:“是何书墨!他晋升九品了?”
……
京城郊外,伏龙山,潜龙观。
潜龙观看似是一座道观,但其实并非一般寺庙,它只用来镇压国运,不接受民间香火,因此颇为清静。
平日,除了天师一脉的修行者会来回走动,便只有太常寺的人会驾车赶来。
天师道脉的修行者要求很高,因此人丁稀少,每一代往往只有一位师父,几位徒弟。
师父称作“老天师”,徒弟们称为“小天师”。
今日,太常寺照例给潜龙观送货,陈锦玉作为少卿亲自压阵,他怀里揣着精装版《大秦帝国:变法》,准备亲自送到老天师手中。
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常寺一行进了潜龙观,卸下货物,却许久不见观中天师。
别说老天师,就是小天师都没看见。
陈锦玉不死心。
他来到观内殿前,轻声呼喊:“可有天师在此?可有天师在此?”
半晌之后,嗓子都快喊哑了,终于有位娇小身影推开殿门。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天师袍,头发散乱,睡眼惺忪。
“找谁?”
“下官陈锦玉,敢问老天师可在?”
“师父昨晚熬夜看书,现在还没起。你改日再来吧。”
娇小身影说完就要关上殿门,陈锦玉心知老天师神鬼莫测,如果下次再来,便不一定能遇到他老人家了。
于是,干脆将《大秦帝国:变法》递出。
“小天师留步,这是一本少见的历史小说,质量极高,请小天师代为转交给老天师。对了,我叫陈锦玉,耳东陈,蜀锦的锦……小天师千万别记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
娇小身影打了个哈欠,一把夺过陈锦玉手上的书,砰的一声关上殿门。
似乎完全不把什么少卿侍郎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