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交州战表

今夜,对于陆家大宅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东厢房内,嘈杂声、脚步声乱作一团,有僧医的呢喃声、陆家主母裴氏的啜泣声、陆桓的呜呼声。

几名青衣小鬟不时端着盆热水而入,出时盆中热水却被染成绯红。

待僧医封好最后一道伤口,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开了一张药方,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领着赏银去了。

看到儿子已无大碍,陆知段叹了口气,与老妻裴氏回了正房。

进了房门,裴氏的埋怨声伴着啼哭接踵而至,“虎毒焉不食子,何以鞭笞至此,夫君好狠的心,我的儿哟……”

陆知段本就有气无处发,又闻夫人哭哭啼啼,愈发烦躁,一把将案上的青瓷瓶砸了个稀烂,“够了,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见陆知段发狠,裴氏这才识趣的收起泪帘,左右拭去泪痕,又捂了捂稍微肿胀的左脸,却还是那副幽怨模样。

她出身高贵,乃河东裴氏的一支,是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扎根江南的高门士族,多与江南本地士族联姻,他与陆知段的姻缘便是此间产物。

三十年来,裴氏一直稳坐陆家主母之位,也全仰仗娘家的强横实力。婚姻期间,陆知段多次纳妾,却都在裴氏的运作下,要么失足落井而亡,要么无端染病暴毙。

对此,陆知段心知肚明,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年来相敬如宾。

“夫君好狠心,方才堂上那记耳光,如今还生疼着呢!”

陆知段稍稍收拾心情,方才堂上那一记耳光,竟扇得有些小爽。这三十年来,裴氏在陆家行事作风颇为强势,多次害杀他的侍妾。

所谓家丑不外扬,为了陆家的名望,陆知段也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如今沉积在心头的不满与阴霾随着那扇耳光,总算得以宣泄出来。

“当着岳阳王与御史大夫之面,为夫也不好留手,为了陆家的名望,只好委屈夫人了。”

“既是为了陆家,也算不得委屈,我且问你,大郎今后该何去何从?”

见陆知段踱着步,郁郁不言,裴氏急了,“莫不是要远离京师?”

陆知段长叹一声,坐到靠背椅上,“大郎参合的,乃岳阳王府与东宫的争端,为太子殿下效力自然不错。”说着,敲了敲脑仁,“可大郎缺心眼,如今事情办砸了,怕是两边都不讨好,京师怕是容不下他了!”

裴氏闻言捶胸顿足,又开始哭哭啼啼,闹死闹活。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不愿意骨肉分离。

“罢了罢了。”

“明早我便去一趟东宫,老父亲,也该发挥发挥些余热了。”

裴氏闻言,这才破涕为笑。

陆知段心一狠。

岳阳王,你会为今日所为,付出代价的!

……

四月二十二,卯时三刻,天边一抹虹光勾勒。

东宫慧义殿内,佛香萦绕。

太子萧纲听着索然无味的佛经,哈欠连连。据昨夜散布在金陵坊眼线来报,暂领大匠卿的陆桓已被其父——陆家家主陆知段打成重伤。

而设计收监石中子一门巧匠的策略,也随之宣告流产。

于是,他又做噩梦了!

这时,一名近侍来到耳畔低语了几句,萧纲随之颔首,一扫颓靡神色,朝堂下道:“本宫暂去偏殿,尔等勿止。”

来到偏殿,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锦缎的中年人,抱着一个精致木盒正侯在屏风处,不是陆知段又能是谁。

萧纲暗道一声,太子妃神机妙算,这陆家家主陆知段,确实来送殷勤了。

陆知段见太子萧纲缓步而来,忙上前行了稽首礼:“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陆知段特来向殿下请罪。”说着,双手捧起精致木盒,心头微颤。

此番来东宫,他心中也没底,说白了就是一场豪赌,赌东宫给不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萧纲接过木盒,挑开金锁,里面静悄悄躺着一摞房契、田契,不由心花怒放。

将木盒递给身后近侍,“陆家家主好名望,好魄力,为正家风,竟不惜当市鞭笞逆子,真乃江南士族之好榜样。”

说着,萧纲示意免礼,并竖起了大拇指。

“殿下谬赞,吾御下不严,坏了殿下好事,实在罪该万死。”陆知段说着,额头冷汗垂下,不承想,太子手眼通天,对于坊间消息如此灵敏。

“如此,陆家家主是要替子赎罪么?”

萧纲指尖轻叩,“陆家主以大匠卿之位致仕已有两年了罢?”

陆知段点头称是,“岳阳王欺人太甚,在下愿为太子殿下效死力,只求殿下他日荣登大宝,能恩泽犬子一二。”

萧纲颔首,“孟尝君门客冯谖为表明忠诚,曾烧毁欠债契约,石勒早期入寇,也以劫掠官粮和杀害官吏为投名状。”说着,意味深长一笑。

陆知段心领神会,这是在暗示自己该纳投名状了。

于是便凑近萧纲耳畔,耳语道:“陆知段不才,曾拜于名匠石中子门下,若能重领大匠卿,在下可利用师徒之情……”

一番耳语,惹得萧纲大悦,连连称赞。

待陆知段离去,萧纲嘴角勾勒,回到正殿继续他的礼佛表演。

恶侄,看这会,你拿什么跟本宫斗!

……

辰时一刻,司马门内《雅乐》悠扬,列班大臣们踏上丹墀,入殿朝会。

山呼“万岁”之后,右仆射何敬容率先出列。

他手捧着八百里加急战表,欣喜若狂,“恭贺陛下,陛下洪福齐天。

昨夜八百里加急战表到京,交州尘埃落定,叛首李贲,已被传首京师。余下叛逆退守爱州,交州司马陈霸先乘胜追击,不日定能涤荡余孽。

此乃陛下之福,社稷之福,万民之福也。”

“啊,难怪今日虹光过境,原来是祥瑞之兆啊!”

“交州叛乱多年,竟被陈霸先一朝制服,真乃寒门虎将也。”

……

随之交州尘埃落定,叛首李贲身死的战表传上龙案,整个太极殿都沸腾了。

交州叛乱多年,已然成为梁国顽疾,因此每年需耗费巨额军需粮饷,更加剧了铁五铢钱的贬值,江南经济一片哀嚎。

如今交州尘埃落定,叛乱马上得以平定,梁帝萧衍怎能不欣喜若狂?

先有侯景献土,后有陈霸先交州大捷,难道真是佛祖显灵了?

殊不知,正是此二人,成为他与梁国的掘墓人。

PS:交州刺史萧谘以刻暴失众心,李贲连结数州豪杰同时反,攻谘。谘输贿,得还广州。——《南史·卷七十八·列传第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