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地后生,神剑出鞘!

“李先生,这药方?”

高仪下意识地撑着躺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先天体弱,他就是个药罐子,一生遇医者无数,从未见过郎中这样开药方的。

这不是玩笑吗?

“无错。”李时珍严肃道。

李家世代行医,活人无数,甭管与患者有恩有怨,或身在何地,李家人从没有在药方上开过玩笑。

高仪懵了,高拱将药方递给了他,无意识地接了过来,病因、处方,一字不差。

高拱开口了,“子象,李先生方子没错,先皇龙驭上宾,新主冲龄登基,你受了顾命,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唯恐有负于先皇之托,处处小心谨慎。”

“难道我小心谨慎也有了错?”高仪眼中露出了迷茫的色彩。

如今的大明朝,可谓是内忧外患,朝廷之中,遍地是高拱信徒,从六部,到六科,满京诸司官吏,无不受高拱提携。

地方之上,诸省、府、县,各地方官,皆出自东南一党,长江以南,官官相护,欺上瞒下,几是南人天下。

两党开战,高仪从中斡旋,只为大明朝不至于落得半边天下。

“小心谨慎,实心用事,这都是你的长处,太圆滑,不肯得罪人,逢人只知退让,便显得懦弱了。”

高拱简洁明了点出了高仪行事的弊端,认真道:“我没有挪揄你的意思,但世人皆以‘糊裱匠’喻你,真没有半分之误。

你是群辅时,可以随意糊裱,毕竟,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不是在你的肩上。

而今你已是元辅,一举一动,关系着天下苍生,尔执着糊裱,漕粮之事,是你之错,也是我之错,更是大行皇帝之错,可我是真没想过,你会让天子降阶,亲至那个人的府上,谈判议事,你这个内阁首辅大臣,躲着不出,难不成是过年的肥猪,怕宰吗?”

诛心之论。

高仪连站都站不稳了,恨不得找个地方,立刻就钻进去。

借黄济运失败、盘坝接运失败,一百万两纹银砸进运河,却连个浪花都没溅起来,漕粮滞留黄河以南,京城数百万生民将饿死,运河两岸地方官贪墨如此之多,凭什么稳坐钓鱼台?

要是高拱还在内阁首揆位上,会立即下令调动山西仓军粮进京,并让河南、山东两省米粮以陆路进京。

俺答封贡后,鞑靼诸部仍然不时侵扰,但他就不相信,鞑靼会再敢大举进犯中原,还能像嘉靖二十九年那般再打到京城不成?

只要京城不乱,再派人巡查运河,所涉官员该降职的降职,该勒休的勒休,该罢官的罢官,该问罪的问罪,该杀的杀,就不信东南一党那松散的政治联盟,真敢,真能做到以长江划线,割据一方?

而高仪是怎么做的,竟然让天子降阶,像市井乡野的商贾那般去大学士府讨价还价。

高仪剧烈咳嗽了起来。

高拱就在旁边,扶着高仪坐回躺椅,由心而发说道:“子象,我丝毫没有指摘你的意思,官场上,历来无非进退二字,你我三十多年的故交,我知道,是内阁有人给你打了招呼……”

“肃卿,我不瞒你,瞒你也瞒不住。”

高仪望着老友,坦言道:“太岳给我了保证,京城,死不了人。”

“荒唐!”

高拱急了,“他们是什么人,你现在还不知道吗?”

“他们是清流。”

“狗屁清流,浊流!”

高拱怒了,“他们就是一群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畜牲!

我亲耳从徐阶、赵贞吉、张居正的口中听到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之类的话,死不了人?你去走出城门看看,哪一天没有饿死的人?

也对,在他们心中,除了他们,都不是人。”

单从为人来说,高仪身上有非常多的优点,身居高位而不盛气凌人,出身士族,却身无恶习,平易近人,连架子都没有,宽厚之至。

但是,高仪是真不适合当朝秉政,位极人臣,身处在大变革的时代里,总是对这个也下不去手,对那个也下不去,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

然后,还恐惧流言蜚语,生恐有负先帝之托,死俱身后之名受污。

区区一个保证,连个凭书都没有,高仪就能深信无疑。

信不信,如果今日陛下入大学士府与张居正所谈不谐,明儿个粮荒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奸商哄抬粮价,百姓哄抢米粮,进而逼迫陛下认输。

到时候,死的人算谁的?

如非没有选择,高仪如何为相?

高仪被他这话说得有些动情了,十分恳切地道:“为今之计,该如何做,请肃卿教我。”

“先除了我。”高拱低着声调道。

所幸,张居正不是彻头彻尾的奸人,没有对陛下漫天要价,在大学士府达成的协定,基本能为所有人接受。

天子,一言九鼎。

王宗沐改任。

朝廷进行京察。

高党的毁灭已经注定了,高仪这位当朝首辅,该做的事,是趁机将利益最大化,把东南人排除在即将出缺的重要官职以外。

“朝廷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位出缺后,绝不能落入东南人之手。”

“肃卿可有心仪之人?”

“石应岳、颜鲸、海瑞。”高拱沉着声调说道。

这三人,皆与东南一党有仇。

顺天府尹石应岳,刚抓、杀了张居正妻弟王篆,此次京察,若是无人保之晋升,必定会黯然离朝。

颜鲸,在仕途之初,就弹劾成国公朱希孝乱法,触怒权贵,被贬为安仁典史。

在朝期间,在河南任职时,罢免了高拱所庇护的新郑知县。

在湖广时,王篆欲将其父,即张居正岳父入祀乡贤祠,颜鲸认为不可。

因此得罪了高拱、张居正和王篆。

后来高拱掌管吏部,王篆任职考功司,遂以“不谨”罢免了颜鲸。

而海瑞,无需多言,此人的存在,就是和天下官员过不去的。

高仪默然,颔首道:“那出缺的漕运总督呢?”

“让海瑞进京前,顺道去趟淮安,兼理漕运总督,整顿运河,我想在那之后,我朝就没有漕运总督一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