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李宣此举当真石破天惊,臣……臣实未料到。”
饶是赵无视心性超然,此刻亦被消息所惊,只得躬身请罪。
皇帝猛觉失态,忙深吸口气,压下心绪,沉声道:“此刻非论罪之时,只是圣旨已出,如之奈何?”
“非但旨意已发,为显诚意,还又遣了王爷义子上官海棠亲赴宣旨。更严令其昼夜兼程,不得耽搁。如今已过旬日,怕是……已至襄阳。”
曹正淳垂目缓言,面无表情。
“陛下,无论如何万不可朝令夕改!否则天威何存,臣民何以瞻仰?那李宣本已安抚,若再生反复……”
贾似道惊魂甫定,直指要害,抢声谏阻。
“而今李宣又立不世奇功,朝廷非但不能收回成命,更需厚加封赏——如此方显陛下洪恩,亦安天下臣民之心。”
这话虽竭力婉转,终透三分露骨。
无他,这奸相实已胆寒!
金帝与蒙汗,何等枭雄?
一个深居禁宫,一个坐镇千军,竟一日间相继毙命!
这般手段,谁人可挡?
或许李宣念及出身宋土,未必敢犯天颜。可他贾似道一介奸相,臭名昭著,若触怒此人……
天子生死未可知,他则必死无疑!
故而他不仅要阻止陛下收回圣旨,更得替李宣争个泼天封赏。
待此事传入那人耳中,或能留得几分香火情面。
贾似道这一言,如冰水灌顶,惊得皇帝脊背生寒。
方才未干的冷汗,又似浆涌透衣。
【朕竟忘了!那小子可是连金帝、蒙汗都斩于剑下的杀星!】
念及此,皇帝哪还顾得上永兴军路招抚使权柄几何——再重的权柄,重得过项上人头?
赵无视沉吟半晌,忽道:“依臣之见,此事未必是祸。”
一语既出,满室寂然。
众人皆露惊色,目光如针般刺来。
曹正淳最先回神,阴声道:“王爷为开脱自身,连这等话也说得出口?永兴军路乃兵家必争之地,封给个罪臣之……咳,封给个黄口小儿,还不是祸事?”
皇帝虽未言,眼中已疑云丛生。
“李宣取长安,又联襄阳守军,足见心向大宋。否则以他与吕文德、郭靖的交情,骗取襄阳岂非易如反掌?何必舍易求难,去攻长安?”
赵无视负手而立,渐说渐笃,心中不免暗自懊悔——早知此子如此才情,当初便该立即将其收为义子,何至今日脱离掌控!
“纵是身怀绝世武功,孤身刺金帝、诛蒙汗,亦必是险象环生。若他真怀恨朝廷,何必冒此奇险?恐怕首要目标应是……”
他目光望向皇帝,话音戛然而止,众人却已心领神会。
殊不知,赵无视这回又是吃了信息不对等的亏。
他当李宣是心怀大宋,故而未剑指临安。
实则李宣却是身负前世记忆,早知他深藏不露,这才投鼠忌器!
若不然,李宣可不是赵无视这般爱弄权术之人。
怕是早提剑入临安,血洗皇宫了!
“臣附议。李宣纵有怨怼,亦在情理之中——毕竟满门蒙冤而死……而今陛下既已下旨平反,又厚加封赏。想来那李宣接旨后,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天恩。”
贾似道见状,忙添柴加火。
“若此子当真心向大宋,以其用兵之神、武功之高,助朕收复失地、还都汴梁,怕是指日可待!”
皇帝思忖片刻,颇觉振奋,竟拍案而起。
“若能光复故土,雪百年之耻,朕便封他个异姓王又何妨?区区一个永兴军路招抚使之职,何足道哉!”
此言一出,满室又是骤寂。
贾似道抢先拜道:“陛下圣明!如此既得擎天玉柱,又可趁北地大乱挥师北伐,实是一举两得!”
为保性命,这奸相已豁出老脸。
实则以大宋而今的兵力,不潜心操练个十年,任凭金国再乱,也难有北伐之力。
赵无视默然不语。
他虽欲借李宣抵御金蒙,却不信其能收复河山。
在他看来,李宣奇袭长安,不过是趁金国内乱、攻其不备——天下谁人能料,区区万余兵马就敢直取雄城?
如今虽夺下长安,然瘦死骆驼比马大,金国若腾出手来,调集数万精兵易如反掌。
届时大军压境,李宣在长安根基未稳,胜负犹未可知。
然曹正淳此刻未免傻眼,本以为李宣此番必成陛下心腹大患,岂料转瞬竟成朝廷栋梁!
如此,为义子报仇之事,岂非遥遥无期?
然侍奉御前多年,他深知年轻天子一心建功,欲成历代先帝未竟之业,以青史留名。
此刻若有人敢出言反对,纵使天子素来温厚,也必龙颜大怒。
老太监只得按下心头恨意,静待他日进谗之机。
“既如此,便再加一道旨意:李宣克复长安,功在千秋。准其开府建牙,仪同三司,赐旌节符印,于长安设元帅府,总揽陕西诸路兵刑钱粮,许其便宜行事。”
皇帝略作沉吟,忽又想起一事。
“皇叔前日曾言,李宣与上官海棠两小无猜?那便遣海棠随侍其左右。若二人有意,朕可收海棠为义妹,赐婚于他。”
天子自觉与李宣嫌隙已深,非重赏不足以抚其心。
他虽对海棠亦有私慕,但自诩为明君,岂能为儿女私情误了社稷?
更何况,此举还能削赵无视羽翼,当真一箭双雕。
想到此处,皇帝陛下不禁暗自得意。
赵无视闻言如鲠在喉,然多年忠臣作态已成习惯,一时竟寻不得推拒之词。
转念间却又思忖:【将海棠安插李宣身侧,未必不是一着暗棋,或可借此牵制。】
念及此,他躬身抱拳:“臣领旨。”
“陛下,臣这便去拟写诏书。”
贾似道匆匆告退,心下已在盘算该备何等厚礼,方能向那位李宣示好。
与此同时,长安城。
府衙内,李宣望着去而复返的上官海棠,又惊又喜。
“宣弟,你这番可折腾得我好苦!”海棠风尘仆仆而至,径自落座,“襄阳至杭州往返三千余里,这半月跑得我腿都要断了!”
李宣奉上清茶,笑问:“我正忧心你安危,怎的这般快便回来了?”
上官海棠仰颈饮尽茶汤,自怀中取出鎏金玉匣,眉眼带笑:“陛下给你封赏了!这回可是正经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