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夺嫡之争

去年腊月的时候,京城好一场大雪。

抛开冻死的灾民不算,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皇帝诚心斋戒敬天。

群臣上贺表祝君上如天之德,来年必然风调雨顺,大周国祚千秋万代。

只是今年的光景并不好。

五月,本是干旱时节的京城迎来了一场大暴雨。

事出反常必有妖,跟着这场大雨一起浇入京城的,还有一封来自南边阳州府的八百里加急密报。

密报径直送入乾清宫旁侧的司礼监值房。

值房里头,一溜五把黄花梨木圈椅上坐着的五大太监皱眉苦脸。

京城这场大雨事出反常,他们得和钦天监商量着怎么把这件怪事说成好事。

一个在外院当值的太监满脸慌张,几乎是跌撞着闯了进来,一进来便扑通跪下:“老祖宗,各位祖宗,大事不好。”

“南边锦衣卫急报,煌河决堤,阳州府大灾!”

几乎是同时,五大太监同时站了起来。

灾情等同军情,尤其是锦衣卫直呈密报,半炷香内必达御前。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李德全不敢怠慢,步履匆匆,快步赶到乾清宫,将灾情密报呈上。

“主子万岁爷,南边急报,阳州府大雨数月不断,煌河决堤,阳州府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民不堪命。”

乾清宫道言梵音顿时一静,帘幕后永熙帝声音古井无波:“召集京中二品以上大员议事,太子,秦王,晋王一并前来。”

大周国祚至今已历一百二十三年,当今圣上永熙帝更是在位四十年。

其十四岁登基,权奸当朝,四方不靖,百务纷繁。

永熙帝励精图治,整顿吏治,裁撤冗官,创造出了一副盛世景象。

但随着年纪渐大,精力不足,于是着手培养子嗣,事务交给了朝中大臣与诸位皇子。

如此大事,稍有不慎激起民变,朝野惊动,不多时便在乾清宫聚集。

乾清宫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站着内阁阁员与六部堂官,右边两柱间是大周的勋贵皇亲,二皇子(吴王)、三皇子(晋王)站在前头。

阳州府的灾情他们刚被通知,在殿中议论纷纷,声音略显嘈杂。

高座之上,永熙帝扫视一圈皱着眉头:“太子呢?”

李德全一愣,回道:“太子多半是被什么事务耽搁了,奴婢再去催催。”

说完使了个眼色,柱子后一个小太监退出殿外。

台下二皇子三皇子相视一笑,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不多会儿,就太子弘炅低头快步赶来,迈上台阶站立在永熙帝身侧:“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

永熙帝不理会,将视线看向殿中众人。

太子弘炅有些尴尬,起身乖巧地站在龙椅旁边,像个木头人。

“人来齐了,那便议事。”

乾清宫顿时一静。

“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阳州府发了大水,去年才修好的河堤,一冲就垮,先不论河堤修缮背后大小官员的干系,此等大灾,需得立马讨论出一个章程。”

永熙帝看向刚来的太子,问道:“太子,你说,如今应该如何?”

面对父皇的提问,太子顿时一个激灵。

这事情他才刚知道,方才赶路气都喘不上来,如今脑子更是一片混沌,于是顺着永熙帝的话说道:“儿臣认为,应该,应该马上救灾。”

“如何救灾?”

太子:“父皇英明睿断,自有主张。”

永熙帝皱眉:“朕有主张,但现在朕想听你的主张。”

“应该救灾,救……救民……”太子说话顿时变得结巴起来。

此话一出,永熙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培养了四十年的太子,在大事面前应变居然如此不堪。

下方的两个皇子更是忍不住嗤笑,只是笑意藏得极好。

永熙帝:“半年前,京中大雪,你们上贺表说朕德行厚重,如今阳州府发了大水,这半年朕一直在西苑清修,莫非是朕的修行惹怒了上苍,降此灾祸?”

乾清宫气氛顿时变得紧张,殿中大小官员,皇亲勋贵顿时跪了一地。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看似是在怪罪自己,实际上是要把责任先推出去。

群臣也不可能当面说,就是您的过错,皇上,赶紧下罪己诏吧。

那大概会喜提八十廷杖。

此时,三皇子李昉心知表现的机会到了,于是出列说道:“禀父皇,儿臣有几句话想说。”

“说。”

三皇子心中略喜,瞧了一眼还没缓过劲的太子,昂起了头说道:“儿臣以为,阳州水灾与父皇定然无关,父皇为国忧思,宵衣旰食,此心皇天可鉴,万民皆知。”

“这些年朝中事务,交给了太子,我与二哥从旁辅佐,若说过错,都是我们的过错。”

这漂亮话说得永熙帝心里甚是满意,他摇头说道:“此事日后再谈,灾情才是天大的事。”

三皇子李昉为人精明练达,宽仁和蔼。

无论兄弟还是外官有了烦恼难为的事,都乐意寻他诉苦情求帮衬。能帮的事,不分亲疏远近,从不袖手旁观,在朝中素有贤王之名。

而应对灾情,他也胸有良策,道:“儿臣以为,应从两个方面着手。”

“第一是救灾安民,立即从国库中拨款,在阳州府周边买粮,填饱灾民的肚子,安稳民心,随后修缮大堤,以绝水患。”

“第二是追责溯源,阳州府大堤去年才拨了一百五十万两修缮,号称金汤一样的河堤,怎么一年时间都不到,便决口了,此事要查个水落石出。”

“兹事体大,朝廷应立即派遣钦差大臣,赶往阳州赈灾。”

这番有条理的话引得殿中一众大臣赞叹。

太子弘炅望着志得意满的三弟,心中暗恨。

平日里他这闲不住的三弟就经常在六部里与他唱反调,打擂台。

如今更是踩着他的脸,显摆才能,其心不良。

内阁大学士徐维敬出列说道:“晋王所言甚是,阳州水灾是臣等治国无方,有负君上所托。

国有蠹虫,金汤一般的河堤也无济于事。既要赈灾,又要抓人,据臣所见,此次赈灾所派钦差大臣人选应当慎重。”

徐维敬的话直白,这次阳州府决堤,到底是因为天灾过于严重,堤坝挡不住,还是另有隐情都不重要。

现在事情既然发生了,那就要给民意一个交代。

这么大的事,总要推几个替死鬼在台前平息民意。

而这个钦差的人选就很重要了,首先一定要尊贵,要能够传达好皇上的旨意,再者就是要有能力能够处理好灾情,不至于产生民变,最重要的是,要压服当地的官员。

那么人选几乎就只能从几位皇子里面挑选。

永熙帝年迈,朝中事务除了交给几个内阁大臣外,二皇子李暄、三皇子李昉都封了王,领了一部分事务。

三皇子兼晋王李昉顺势说道:“儿臣以为徐学士言之有理,儿臣举荐二哥前去,以二哥才能,定能安抚好阳州灾情”

吴王李暄一愣,心里也并不抵触。

他与太子出生相隔时间不过十几天,但就因为这十几天,占尽了嫡长子的名分,因而获得了太子的地位。

阳州府的官员都是太子的派系,这次赈灾若是他去,落井下石的事他也不介意做做。

太子此时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个钦差的人选万万不能落到他两个兄弟的手里。

他是太子,阳州府这个赋税重地,从上到下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官员,他的嫡系,专门给他捞钱。

若是真让二弟李暄到了阳州,那就是老鼠进了粮仓,事态发展他就必然失去了主动权。

“父皇,儿臣……儿臣觉得不妥。”

永熙帝眼神不断在几个儿子身上打转:“不妥在哪里?”

太子:“二弟才能朝臣皆知,只是他手里还兼着兵部和工部的差事,分身乏术。”

永熙帝脸上不见有任何表情,问道:“那依你所见,应该选谁?”

三皇子李暄眼角含笑,钦差人选基本上就在皇子里面定死了,还能有什么法子,事情必然会顺着他所想发展。

太子心中挣扎,迟疑片刻,终于咬牙道:“儿臣举荐四弟,四弟饱读诗书,颇有巧思,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想必处理灾情不在话下。”

永熙帝子嗣众多,在其早年孕有三子,而后除权臣,平定西北东南叛乱,许多时日未有生育,稍稍安定之后,其余的儿子才陆续出生。

此时朝堂当中,除太子外,二皇子三皇子早已封王。

而四皇子往下,都还在府邸之中学习,资历尚浅。

要说这四皇子,平日里考校圣人功课也没落下,但要说有赈灾的才能,还真不见得。

只听说他整日搞些奇技淫巧的玩意,上不得大雅之堂。

李暄觉得太子是昏了头,太子与四皇子乃是一母同胞,只想着派自己人去,完全不考虑派去的人能不能胜任。

这个昏招,随手便可破。

李暄使了个眼色给内阁学士徐维敬。

徐维敬立即领会其意思,开口说道:“太子所言臣尚有疑虑,钦差之务甚重,四皇子尚未在六部任职,朝中人心怕有疑虑,不如召四皇子到殿中,奏对一番,便可知晓。”

他还是给太子留了一点面子,直说四皇子能力不行,打了太子的脸事小,藐视皇孙的名头他可不想有。

左右四皇子年少,且不务正业,让他在堂中奏对,回答不上,最后结果也都一样。

永熙帝望了一眼太子,摇了摇头道:“准。”

李德全立即领命,派人前去传召四皇子李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