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空山寺（九）

她的舌尖轻轻舔过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庙内香客不少，大多是中年妇女。

三人刚现身，立刻被几个穿着朴素的妇人围住。

“姑娘们来求子的？”为首的老妇人眼睛眯成一条缝，粗糙的手指就要去摸陆郁的肚子，“这身子骨……”

陆郁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我们是大学生，来替弟妹求子的。”

“胡闹！”一个膀大腰圆的妇女突然插话，声音粗得像砂纸，“求子哪能代劳？要本人来才灵验！”

她的指甲缝里满是香灰，说话时唾沫星子飞溅。

就在这时，庙堂深处的神像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洛卿辞瞳孔骤缩——她分明看见，那送子娘娘隆起的腹部，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洛卿辞脚步迈动，刚要上前细细观看，便被那个壮硕的妇女给拦住了。

“没有成婚的女子，不能拜！”粗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宽阔的身躯一下就将洛卿辞挡了个彻底。

洛卿辞的靴底宛若陷入地面，动弹不得，青石板上隐隐渗出粘稠的黑水，如同无数双婴儿的小手缠住她的脚踝。

她眉心的雷纹骤然亮起，却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压制，电光只在皮肤下游走，无法外放。

“让开。”洛卿辞的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发梢无风自动。

她面前的老妇人嘴角越咧越大，皮肤下浮现出与神像如出一辙的漆黑纹路，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陆郁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阴阳眼中所见的世界开始扭曲——供台上的送子娘娘像正在融化，铜漆化作粘稠的血浆，那张原本慈祥的脸此刻正对着她诡异地微笑。

她腕间的佛珠突然迸发金光，刺痛感让她瞬间清醒，雷击木剑出鞘的刹那，剑身上的雷纹与佛珠金光共鸣，将脚下粘稠的黑气灼烧出刺鼻的青烟。

清岚的捆仙锁“哗啦”展开，锁链上刻着的镇邪符文逐个亮起。

那条银链如同活物般在她周身游走，将几个扑来的妇人轻轻弹开。

被弹开的妇人落地时关节发出“咔咔”怪响，像是提线木偶被强行扭转了四肢。

“此乃阴胎。”陆郁的木剑指向妇人隆起的腹部，剑尖距离那团蠕动的黑气仅有三寸，“你们拜的分明是尊邪神！”

粗壮妇人突然撕开衣襟，露出青紫交加的肚皮。

那上面布满了细小的手印，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是胎就行……”

她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肚脐处裂开一张满是利齿的嘴，“总比怀不上强……”

“只要能怀上……”另一个瘦小妇人痴痴笑着，从袖中抖落一堆干枯的胎盘，“婆婆就不会打我了……”

洛、陆二人上山是遇到的新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此时她的冬衣突然被撑裂，棉絮纷飞中露出她鼓胀如临盆的腹部。

皮肤薄得透明，能清晰看见里面蜷缩着个青黑色的胎儿——那东西突然睁开没有眼皮的眼睛，与洛卿辞四目相对。

“为什么……要坏我们好事……”新妇的声音越来越尖细，最后变成数百个婴儿的啼哭。

庙宇四壁渗出鲜血，那些血珠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婴灵，朝三人扑来。

“锵——”

清岚的铜钱剑突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直刺后院。

与此同时，一声清越的凤鸣穿透云霄，震得满堂婴灵齐齐惨叫。

“小师叔的凤鸣剑！”清岚喜极而泣，捆仙锁感应到主人心意，猛地缠住新妇的脚踝将她掀翻在地。

洛卿辞的雷鞭终于挣脱束缚，紫电如龙将扑来的婴灵尽数劈散。

她踏着满地蠕动的黑水走向神像，每一步都在地板上烙下焦黑的脚印：“求神拜佛……”

雷鞭高高扬起，“何不求己？！”

最后一字落下，雷霆万钧。

雷法在她体内奔涌，至阳至正的气息如同一轮小太阳，青紫色的电弧在她周身游走，噼啪作响。

哪怕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众人也感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上跳跃，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在微微发烫，说不出的不适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脊背深处都开始发起痒来。

庙宇中浓郁的阴气在电流经过的瞬间剧烈地翻腾起来，像是被火灼的黑雾，发出滋滋的声响，硬生生被撕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小红，这个半步厉鬼，此刻却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她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雾，在浓郁的阴气中，就像久旱逢甘霖的鱼儿，浑身都透着说不出的舒畅。

她举着手机，屏幕上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尽职尽责地当着工具人。

这场直播来得毫无预兆。

当小红打开直播时，正好捕捉到妇人们围上来质问的场景，洛卿辞那一声反问也被清晰地收录其中。

视频一经上传，瞬间在网上炸开了锅，评论区如同沸腾的开水，消息不断刷新。

【我的老天奶，这是在干什么？求子吗？这都什么年代了？大清早亡了！】

第一条评论带着浓浓的震惊与不解，迅速获得无数点赞。

【农村妇女不足为奇。】

有人不屑地评论，言语间满是对农村的偏见。

【救命我只觉得毛骨悚然。】一个网友带着颤抖的语气，似乎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了那诡异的氛围。

【天，那个最后一排的女孩子才多大？高中毕业了吗？怎么就挺着个大肚子了？】

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年轻女孩，语气中满是心疼与疑惑。

【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这里的人都挺着一个大肚子吗？按理说劳动妇女的身材应该蛮健硕的吧！但你们看她们一个个看着粗壮，但事实上肉都是送的，更别说一大半人都骨瘦如柴的！】

这条评论如同导火索，评论区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没人觉得那尊神像很诡异吗？总觉得它在冲我笑。】

【洛神说的好！求人拜佛都不如求自己！我也是拼了命才从小山村出来的，没有在那里待过的人真的很难理解环境带给你的压抑！】

【我们都是新时代的女青年，才不搞靠男人的那一套。】

【妈妈呀，她们打起来！那个神像是不是动了！】

随着画面中冲突的升级，有人突然发现神像似乎有了变化，惊恐的声音在评论区响起。

确实动了！

陆郁紧紧盯着神像，瞳孔骤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木剑。

只见求子娘娘原本盘腿的坐姿渐渐改变，双腿缓缓垂下，原本闭合的眼皮也一点点掀起，露出下面暗沉沉的眼珠。

整座铜像上，石头粉末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掉落，仿佛历经千年的沉睡终于苏醒。

灰尘在庙宇内弥漫，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里面的尘埃如同金色的细沙在飞舞。

“是求子娘娘显灵了！”被清岚的捆仙锁绑成一团的妇人们，此刻不顾锁链的束缚，拼命地挣扎着，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们额头贴地，声音带着哭腔，满是虔诚与恐惧。

那锁链泛着淡淡的荧光，温柔却坚定地束缚着她们，同时一点点消磨着她们身上缠绕的阴气，仿佛在净化这被封建迷信侵蚀的灵魂。

评论区彻底沸腾了，无数网友在震惊之余，也开始深入讨论起求神拜佛与自我奋斗的话题。

有人分享自己家乡的封建习俗，讲述那些被陋习压迫的女性故事；有人则痛斥封建思想对女性的束缚，强调新时代女性应该依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还有人从社会发展的角度分析，指出封建迷信背后是落后的生产力和思想观念，只有摒弃这些，才能真正实现进步。

庙宇内，洛卿辞冷眼望着这一切，雷法在体内运转得更加剧烈，青紫色的电弧愈发耀眼，将她的身影映衬得如同降临人间的雷神，驱散着这庙宇内的阴霾与愚昧。

而小红，依旧举着手机，将这一切如实直播，让更多的人看到这荒诞却又真实的一幕，让求神拜佛不如求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更响。

求子娘娘动了。

青铜神像的关节处传来石磨转动般的闷响，盘坐的双腿在众人惊呼声中重重砸向地面，青砖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洛卿辞瞳孔骤缩，指尖还未凝聚的雷球“滋啦”一声消散在空气中——那本该笨重的神像竟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掠过香案，鎏金裙摆扫落的供果在地面滚出凌乱的轨迹。

她足尖在青砖上连点七下，七星步踏碎满地尘埃，衣摆翻卷间青紫色电弧已缠绕上双臂。

锁魂链从袖中飞出时带起破空锐响，猩红光芒在昏暗庙宇内划出蜿蜒轨迹，却在即将缠上神像脚踝的瞬间突然凝滞。

那泛着磷光的锁链竟如遇烫蜡般蜷缩，链身表面腾起阵阵白气。

“废物。”“洛卿辞咬牙低骂，指尖掐诀的速度更快三分。

地府工作服的暗纹在灵力催动下泛起微光，这套笔挺西装此刻更像流动的金属，将她周身气血翻涌的不适感压下几分。

作为异世之魂，每道雷电的借用都像从骨髓里往外剜力气，掌心的纹路已渗出淡淡血痕。

锁魂链似乎听懂了斥责，链身剧烈震颤着甩动“尾巴”，猩红光芒暴涨数尺后却突然萎靡，如条被踩中七寸的赤蛇般砸在地面，任洛卿辞如何唤动都再无反应。

她望着蜷成一团的锁链，后颈掠过一丝凉意。】

但她来不及多想。

这追逐在狭小庙宇内展开。

神像奔跑时带起的阴风掀飞窗纸，露出外面不知何时阴沉起来的天色。

后院的老槐树在风中发出枯枝断裂的声响。

求子娘娘骤然停步，转身时青铜面庞上的笑意竟比先前清晰数倍，眼瞳深处翻涌着浓稠的黑雾。

洛卿辞本能地甩出掌心雷，青紫色电蛇裹挟着碎裂的瓦当劈向对方胸口，却见那尊神像竟主动迎上雷光，金属表面在电流中泛起刺目蓝光。

“噗——”如同风化千年的古物遇上春雨，青铜身躯在雷光中崩解成细密的金粉。

洛卿辞的指尖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看着那些金粉被风卷上槐树，在枝叶间拼出扭曲的笑脸。

后背的冷汗浸透内衬，她忽然注意到地面的青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蜿蜒的水痕，那是泪水滴落的形状。

清岚和陆郁冲进后院时，只看见洛卿辞背对他们站在老槐树下，指尖还在无意识地颤抖。

地上散落的锁魂链泛着微光，像条受伤的赤链蛇。

先前被捆仙锁束缚的妇人们已倒在香案旁，身上的阴气随着神像的崩解渐渐消散，露出她们原本蜡黄的面容——每个妇人的眼角，都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她……”清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眼前的场景太过诡异，那尊不可一世的求子娘娘，竟在洛卿辞的雷光中化作齑粉，可空气中弥漫的，不是胜利的畅快感，而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槐树的影子在洛卿辞身上摇晃，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扯，她忽然转身，两人这才发现她额角已满是冷汗，瞳孔深处倒映着树影间浮动的金粉，那些光点正缓缓聚合成“回来”二字。

手机直播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小红举着设备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雷电残留的气息让她恐惧。

镜头里，网友们的评论正在疯狂刷屏：【神像在笑！刚才它转头的时候嘴角动了！幅度很大！我绝对不会看错！】

【洛神的雷劈中神像时，我好像看见金光里有小孩的影子……】

【不止一个！】

【你们注意到那些阿姨的眼泪了吗？求子娘娘显灵时她们在哭，现在神像碎了她们还在哭……】

洛卿辞盯着地上的锁魂链，突然弯腰将其捡起。

链身传来异样的温热，仿佛还残留着某种不属于人间的温度。

她忽然想起刚七一句话：“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恶鬼，是人心凝结的执念。”

此刻掌心的锁链在颤抖，如同在呼应远处山林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