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金镶玉的云无时无刻的从天空经过那片芦苇荡,被阵阵的微风,一阵的轻抚,它们穿过了少说有八里的水泊芦丛,安分在一个镇子附近,并在雪松和白桦混合的一片林子驻扎
正是十一月初四,天气骤变,如火一般的把松的针叶烧做青铜色,顺手的把林子里的渡鸦也烧的跳脚,这大抵便是它们不安分的原因吧,一抬头的便可以看到这乱窜的、如黑色闪电一样的渡鸦
这一直以来是这个镇子的特色,也成了扎根在这个镇子的人最熟络的事情
“葭月渡鸦如雷打”当地的俗语便是这样形容的
镇子不大,但是屠场大、生意买卖大,这些个场合大多都在树下,似乎树可以帮他们抵御什么牛鬼蛇神一样
窸窸窣窣的,落叶反复。那是镇子里最大的一颗树,大到要两个人合抱,正是这样的一颗树下,便必然的有一个大的染坊
也必然的有几个赤裸着上身做工的,那几个做工的也必然是叫苦连天的
“风凉面暑,凉唯苦日,暑为面伤,日日往复,何日终焉”
那是一个做工烧火的,正捂着脸面,叫苦连天的加柴火,他旁边的人听到这番话,看着他说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还有你唱的词怎么这么熟悉?”
他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拍了拍头脑
“这不是之前来了几个戏子,唱的社戏词吗?!你小子会了?唱上两段给我听听来!”
那个捂脸的人听到这个,突然地不知道说什么了,随即放开了捂住脸的手,而手掩饰之下的脸皮上是一段印子
那个起哄的人看到这印子,却也是谈了叹气,收了刚刚开玩笑似的样子
“又是那阿伥干的吧,这个畜生,有了几根子凤凰毛就以为自己不是野鸡了,刚上去多久就这样,和那伥鬼一样!管他叫阿怅真是没错!”
这就在他们义愤填膺的讨伐那阿怅的时候,正在搅和着染缸的一个高瘦的火工开了口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抱怨了,小心叫有心的人听到了,报上去。到时把你的手砍了,再往你的脸上狠得打上几下,叫你捂都没法捂。你长点记性吧,你忘记那几个手笨的上哪去了?”
被这样的一提醒下来,那几个做事的打了个寒噤。甚至有的像死青蛙一样僵硬了身体,细看下脖颈子,嗬!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那几个缓过来的,均是回过头看向了他,没有张嘴但又说了很多
“你闲的啊…….干完活了?”
那个高瘦的人只是看了看,随即
“怎?要是忘了就和你一样了”
逐渐的,日照到了一天当中最大的时候,晌午了,自那棵合抱大树的树冠,飘下来一片黑羽,轻飘飘地就像合欢树的那凋落的花一样,那个捂着脸的做工人把它拾起,看了下,又拿他遮住日照,细细打量着它在日照下的模样
日光透过羽隙,乌毛散发出绚丽的光彩
“是乌鸦的羽毛啊,渡鸦的羽毛不会有这样的光彩的”
他看着其他做活的兄弟,问着说
“前几天在镇子周边的林子里旋着翻身的乌鸦上哪去了”
“不太清楚,马上要冬天了,它们南飞了?”
“不是吧”那个高瘦的做工的说道“只有燕子和鸿会南飞吧”
“不清楚啊,得了吧,反正也不关咱得事情”他话锋一转
“刚才我看到一个很美的姑娘啊!你们看见没?”其余的人听到这话好像是消除了所有的疲惫一样的,全都围了过来
“没看到啊,她什么样的,给大家讲讲来”旁边的人开始了起哄
顷刻间的,那人便被围了起来“我也只是远远的看到过她的一面,不过真的很美,她的眼睛像杏子一样大,皮肤像玉佩般温润。。。。。。”
其他的人听闻这番话后也陷入了遐想,想那个姑娘到底有多美,是怎样的美极如天仙的。心中荡起了春的涟漪,他闭了眼睛,一脸的花痴样
“真想见见她啊,我这辈子除了阿妈还没碰过女人呢”
这句话却是刚说出口,只是听得那身后啪啪的传来清脆的响声,和爆竹声无异
那些人被吸引了,回头一看,是个脸上生油,面目可憎的胖子,手里拿着鞭子。
很明显的,这个胖子就是那群人口中的阿怅,那个监工
他的脸面可憎恼怒,如怒目金刚一般。正瞪着他们,像是屠狗的屠夫看狗一样
“什么规矩都忘了么?要是不想活了,你吱个声。爷我送你!”
他晃了晃手里的鞭子,那鞭子上面的破皮间便被抖出了尘雾
那几个干活的看到阿怅这样,也识相的如平常般麻利的干起活来,而且是愈发的卖力了,那个肥胖的监工看着了,这才悻悻的离开了。待那几个苦命的人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已经到了白日幕沉的时刻了,再看他们的脸上,却是起了冷汗了
“看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死了后是个什么样子,也许是久远的睡眠吧,无论是个什么样子,也是比现在好多了,下辈子我宁愿做个畜生,一年就被宰了也好比一辈子为奴为婢当牛做马的,我是真不想过了”
他合了眼皮,一会儿没抬起来了,似乎是有千斤的坠头锁在了他的眼皮上似的,不过也只是小憩而已,他又睁了眼
“也不知道怎么的,想睡觉但是因为酸痛睡不着,刚闭了眼又被疼醒了,又因为困意睡去,接着又醒,又睡。。。。。”
他看向了远处,那是一个小摊子,里面是一个像茶馆一样的设施
“也就只有那边半碗的小酒,才能让哥几个暂时忘记这痛楚了。”他又回头看向了另一个做工的“待会要不要去喝碗?”
“行!待会走啊!谁先倒谁是狗!”
夕阳浮出镜花,映在水月,橘色的黄昏时刻,那个小摊依旧支着。细细看去,那东西实际上是一个酒肆,一个破旧的酒肆,它破旧到甚至于那用于招揽客人的酒旗上的文字都模糊不清了,只能勉勉强强的从那淡退的朱红布帛上看出雾般的三个字来“风宿居”那是酒肆的名字,它的名字也正如那淡布一般,被淡忘了。
而挂着它的杆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的也是饱经了沧桑,原本棕褐带皮的木杆已经褪去了颜与色,多了几个孔洞生了些黑纹,用手一摸便会粘在手上淡出木头发酵的味道,再看了看顶子,还有不少的鸟粪嘞!它已是渐入“古稀”了。
大抵的也是那酒肆的主人家也同旁人一样认为那破杆子没有用了,换了种揽客的手段。东施效颦的学着西子捂心的模样,像街上卖糖葫芦烧饼走街串巷的货郎般,时不时的叫卖
“一碗软脊梁,二碗东西歪,三碗屋外雨不知,四碗风吹塌桌椅”
在这近黄昏的时刻,天空却是下起了轻雨,橘色的纱天被收去了,转而出现的是窑烧的灰青
周边的人家到了做晚饭的时间,袅袅的升起了炊烟,与骡子毛般的轻雨时不时擦肩了,又时不时的撞在了一块儿,就这样的起了雾气,灰色的雾气与灰青色的天融为了一体,而主人家的叫卖仍在继续。
“不是王婆卖瓜吧,真有这样的么?”从远处的深深雨雾中探出了一个声音,不分男女的音声,闺女的阴柔里携着些汉子的刚猛,还有些娃娃的稚嫩
循声看去了,一个人出现在了旗杆的下面,酒桌前面。那人牵着一匹清秋引幕枣红马就这样的打量着这个酒肆,他似乎刚从雨雾里找到路,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只见他身长一丈有五,身材匀称,两条剑眉高悬,眼窝结了杏仁般,唇齿白净散尽了女子的媚,面颊如同白玉般微微鼓起,明眸如秋波般明亮,长长的青丝如柳树的丝绦一般,而后被高高盘起,和马尾一样,同杨玉环一样,是一个美人脸蛋
他外面披了青麻皱布的披衫,里面着了棉麻布帛的墨色劲装。足上是牛皮的靴子
腰上悬着乌钢双手长剑,背上挂着雷痕彩煅的梃子,蹀躞间还有股麻绳,顺着看去是一条绳镖,镖头因为淬火生了些云雀的纹路
一副云游侠客的打扮,他正牵着自己那匹清秋引幕找系它的地方,他找了一会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一颗树上,并把它栓了
说来那匹马也是美,美在何处?
只见那匹清秋追暮:通体枣红,汗如滴血,与人同高,首部眼窝周边黑白如漆夜皎月,腹背斑点如寒星梧桐,跑起似飞矢火流星,真对的起清秋追暮的名号
他把马栓了后,便走两三步到了摊位上,找了个凳子做了下来
“来一角尝尝”那个侠客喊道
摊子的主人家佝偻着身子打量了下来人的模样,见是个女子。转了身子答了两个字
“不卖”那侠客听了这两个字,拖着腮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这地方凶险的很,你这样漂亮的女人清醒的时候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已经是万幸了,要喝了酒,怕是更加凶险”那酒肆的主人说道
那托着腮的侠客听了这句话后,嘴角微微上扬,随后正立起来,不多时开始了大笑
“哈哈哈哈,周边的人都说我像个女人,看来是真的啊”说着站起身来“我是个汉子,公的,雄的。”
他接着说:“就算是要动我的,也要看看我的镖答不答应”说着把披衫一掀蹀躞间的那一股寒星便绽出死意来“怎么样,现在肯卖与我了吧”
这话叫醒了还在懵雾中的酒肆主人,看到这样他赶忙拿出了一个陶土坛子,上面的釉色已然脱落了,刚一揭开它的盖头,揭去荷叶层,酒香混着粮食沉淀的香气在瞬间弥漫开来,隐隐约约里还有一点花和梅子的香味,接着那人从台面上取出一个竹制的酒器,一手捻着柄子把它送入了坛子里,打了满满的一角酒,入了一个陶碗里装了半碗。端了上来
来人见状把那陶碗单手捻起送到嘴边,接着只把脑袋朝天一仰,手跟着头一起动,酒就滑入了他的喉咙,只见他的喉咙动了几下,再放下时那一碗便以被吃干抹净了。
那人咂吧咂吧嘴,似乎还在回味“看来不是自卖自夸啊,有劲”
他这话罢了,接着便起身向那匹清秋追暮走去。在那匹马的马鞍的左右都挂着麻布的袋子,他随便把手伸进一个,片刻后拿出些碎银。后回身向酒肆走去
他把碎银拍在了酒桌上“再来上几碗,倒满”酒家收了银子又开始忙活起来了
片刻后满满当当的六碗列在了桌子上,他又要了些下酒的酢肉,切作片状。往片好的肉上撒了些算细的粗盐块,两口酒一口肉的便吃起来
酒足饭饱后,那侠客便和酒家的聊了起来
“这镇子叫什么名,前方是个什么去处?”那侠客说着
“这是渡镇,前面是芦荡和水泊,过了芦荡便是平遥城了”酒家回到“你叫什么名,哪里的人啊,看你的样子也就才十三十四,怎么就这样的出来闯荡了呢”
“我姓卢,大名汀州。江东下相人氏,其余的不提也罢”那侠客说道
“这样啊,我姓徐,名字忘记了。大家都叫我驼子,我是扬州的人,因为那儿闹了饥荒,逃荒一路逃过来的,靠酿酒的手艺勉勉强强在这里活着”主人家这样介绍道
“看来这门手艺是祖传的啊,你家里有人会酿酒吧,酒是挺不错的”
“不是的,这门手艺啊是我幼时和一个姑苏的人学的,那酒好像叫什么烟花三月和春风拂槛,后来我年轻的时候又遇到个岭南的,学了些他们那边的技法。次年做出了这“春眠不绝晓””
主人家边收拾边讲这酒的来历
卢汀州酒托着腮听着他讲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发问又时不时感慨
“兄弟,我与你个建议,你还是抓紧离开这个地方吧,此地凶险不宜久留啊,乱世建国初期刚太平,这样的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险恶的,你趁着夜色抓紧走吧,早走少些风险”
那侠客听了后,只是笑了笑,起了身子,锵的一声抽出腰间悬着的乌钢剑,剑尖在雨中透着杀人的寒意
“有什么险恶的?在这把剑下便是一律平等的了,我从东边来的,这把剑不知道见了多少恶徒的血了,这镇子又什么可怕的么”卢汀州把剑舞了舞,朝着前面轻轻一刺,剑身便因为大力形变震动发出了嘶吼鸣叫,那一声振聋发聩,如同凤鸣龙嘶般令人胆怯
“你说说有什么危险的,只怕危险的只有卢某的剑吧”雨仍旧在下着,雨滴经过那把剑的时便忽地断开了
“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云、挂、撩、斩、挑、抹、削、扎、圈,这些剑招,我都是精通的,即使是只有根木棍我也能把他们打得裂骨撕皮”
“少侠这样有本事的,那自然是不怕的”主人家看着他不知觉的眸中生了敬仰“但他们杀不完的,他们太多太多了,你是外乡人不知道的,活在这儿的人都知道的两件事,其二便是这葭月渡鸦发疯乱窜了,首要的、也是不可忘记的便是那,说到这里他的脸忽地白了,那是死一样的苍白
卢汀洲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说出那句首要的事
这首要的便是那最大的城府里的家伙……是个杀人脸都不眨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