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其实是一条永不停止的长河,无法从其中分割出一个截然的段落。蓝天上的风筝,泛黄的棋桌,陈旧的老花镜,还有那个渡着金边的人,全部揉进我的记忆中,汇聚成为了我顶空的那个太阳。
我记忆里的祖父是个敞亮的小老头,在他的身上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超能力。祖父当过兵,到现在也称得上是一个“老革命家”,他总是起得很早,每次去赶早集,见的人总会扯着嗓子来一句:“您老真有精神头,”祖父的洪亮的笑声则会迟几秒铺开。每每傍晚小村子里的人带着把榫卯式复古带靠背的小椅子,晃荡晃荡,见人就坐下与人唠家常,这一唠至少半小时起步。祖父门口有个超级大的稻场平时白天用来压谷子晒东西,到晚上这里就成了热闹场,不管老的、小的、大的、小的、是人的、不是人的,齐聚一堂好不热闹哩!小小的我每次学习着那些人拿出我的专属小椅子在祖父旁边坐下,这椅子来头可大了,因为这椅子是祖父锯下门口那棵不知道多少年了从我出生起就在的老桑树做成的,桑树倒下的那天我还特意给它拿石头堆了小坡造了个坟墓,就像村子里去世后被后人安葬的那样。我年纪小,村里的老人总爱逗我、给我讲故事,光腚跑的那段儿童时光我时常从别人口中听到了祖父的“丰功伟绩”。致使我对祖父总带着英雄的滤镜,以为他无所不能。小时候,我遇到什么伤心事就会去后院的大树下大哭一场但奇怪地是在我哭完后祖父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就好像是故意等我哭完才出来的。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刚刚考砸的我冒雨走回家,奇怪的是身上却没湿,我知道一定是祖父的超能力显灵了,一如既往地,我去了后院抱着那棵大树哭,也许是哭声太惊天地泣鬼神,吓到了树上的麻雀,它们拼命煽动翅膀纷纷逃窜,祖父又是在我哭完后出现的,他拉着我的手轻声哄着我说带我去个地方,走了大概几十米吧,我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坑,长一米、宽半米,坑旁还有新土和一把使用过的铁锹,祖父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把试卷给他,祖父接过试卷并没有看而是直接扔到了坑里,祖父用他晒的黝黑布满老茧的手拿起铁锹,一锹,一锹……那天我把那张不及格的卷子埋葬了,耳朵边一直充斥着祖父那句:“烦恼被埋掉了,就不见了。”从此我去后院哭的次数越来越少。
后来啊,我搬了家,祖父是个安土重迁的人,他不愿来城市,常常在灯火通明的春节才能看到他的身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我又回到了老家,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依旧是过去上下学的石板路,依旧是那场雨,但好像又不是,我也说不准了。我没拿伞,但似乎感觉不到雨,狼狈地在雨中漫步,雨从头上滴到了我的脸上,颈子上,衣服上,脚上,鞋子踩进了水洼之中,凉意从脚上,腿上,手上蔓延到了我的脸上,突然,我想起雨天那个为我撑伞而自己淋湿的老人,那个为我挖坑而累得满头大汗的老人,那个总在大树后面陪着我哭的老人……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奔向那间因年久失修老到褪色的宅子,叩响了那扇已经被爬山虎占据整面的大门,伴着“吱吱”的声音,门缓缓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泪不知何时浸湿面庞,我哑声道“还好,你在。”“那个曾经小女孩心目中的超级英雄现在已垂垂老矣,祖父早已没有能力庇护那个小女孩了,但小女孩想说:“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人就是这样,等终于到了懂得珍惜的年纪,偏偏又走散了。何其幸运地是,我和祖父并没有走散,在那个小村子里祖父化作了光点燃了我的太阳,那道指引我向前的太阳。到白天了,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