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雨势似乎小了些，连带着头顶的天色也透出了一抹灰色的光。
林语深找了个石块坐下，低头清理着医药箱里的医疗用品。
可正此时，土堤那边却传来一阵喧哗的惊呼声。
出于本能，她想也没想就合上医药箱，提着朝那边跑过去。
果然，堤上已经是一片混乱。
林语深站在下面，抬手遮住下落的雨水，仰着头大声问：“怎么回事？”
有人从上面探出身子，回答：“是林医生吗？阿华的腿上好像插进了什么东西！”
林语深喊：“把他抬下来！我看看！”
上面应了一声“好”，很多人簇拥到了一处，但没过多久又散了开去。
有人朝下面喊：“林医生，不行！那孩子腿上插了好粗的一根铁签，不能碰，一碰就疼得乱叫！”
又有人叫道：“流血了流血了！怎么办啊林医生？”
如果贸然让村民们搬动伤员，绊动了腿上的铁签，很容易伤及大动脉。
林语深想了想，道：“别动！我上来！”
她踮起脚，把医药箱递上了堤坝。随后又弯腰挽起自己的裤腿，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土堤不高，坡度也算和缓，只是因为不断地有雨水躺下，而有些打滑。
林语深在村民的帮助下，倒也很快爬了上去。她没歇，直接奔向坐在堤上的阿华。
阿华还很年轻，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赤裸着上身，两条裤腿都高高地挽了起来，其中一条腿上已经见了红。
他不安地盯着自己的伤口，想去触碰又不敢。
“别怕，我来看看。”林语深在他的面前跪下，出言安抚道。
请几个村民扯起外衣替遮住了头顶的雨水，她借着手电筒的光仔细观察阿华的伤口。
一根铁签由下至上，斜斜地插进了他的小腿。顺着铁签的走向轻轻按了按，似乎扎得还有些深。好在出血量不大，足见没有伤到大动脉。
“没事，”她对阿华说，“你忍着点，我替你拔出来就行。”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那根铁签已经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动作之快，让阿华立刻双目圆瞪，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建设。
用纱布将阿华受伤的腿绑好，林语深冲周围的村民道：“他受了伤，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先把他送回去吧！”
村民们赶紧组织人手，把阿华抬了下去，其余人则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
周遭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林语深独自收拾好医药箱，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才上来的时候太心急，雨衣的连帽滑到了背后也没有注意。头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打得透湿，几乎能拧得出水来。
偏偏在这时，雨在瞬息间又大了起来。雨水连成了片，一下一下地砸在人的肩背上，眨眼功夫就有了瓢泼的势头。
林语深自嘲地想，如果不赶紧回去，只怕明天自己也要成为伤病员中的一个了。
她提起医药箱，准备下去。
可脚下的泥土却忽然松动了一下。
林语深始料未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人就已经顺着一大片坍圮的缺口滑了下去，直接落进了河里。
“快来人啊！林医生落水了！”堤上很快传来呼喊声。
林语深并非不会游泳，然而此刻雨大风也大，光是噼啪落在脸上的雨水，就足以让她喘不过气来。更何况，浪还一个接着一个地扑过来，顷刻间就将她卷得远离了岸边。
她乱了方阵，手足无措地在水里挣扎着。
岸边同样是一片混乱，有人立刻要下水救人，却被匆匆赶来的村长拦住。
“先别急，风浪太大了！现在下去就是白白送死！”他喝道，“更何况……”
他想说，更何况林语深已经被卷到了江水中央。根据他在江上捕鱼多年的经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情况下，想要靠近她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说话间，当他抬头看向江面时，却发现……早已没了林语深的影子。
一道闪电划过，江面上除了滚滚的波涛，就什么也没有了。
刚刚还在给她们治病，和他们说着话的人，转眼间，就这样被彻底地吞没无踪。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雷声轰鸣作响。
“村长，俺们……怎么办？”有人小声地发出疑问。
村长不说话，其余人也同样不说话。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地传来“噗通”的声响。堤上有声音随之响起：“有人跳水了！有人跳水了！”
他们一惊，齐刷刷地朝江中看去，却见一个身影正奋力地朝着江心游去。
他不是跳水，他是要下水救人。
“停下！快回来！”村长大声喊道，“这鬼天气，你不要命了吗？”
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予理会，那人依旧冲刺般地朝前游着，一个大浪朝他打来，随后，同样也消失不见了……
“那是谁？是哪家的孩子？”村长急得直跺脚。
却见阿毛从远处跑过来。
“村长，是刚才那个落水的人！”他气喘吁吁地道，“他本来是要跟我回去的，一听说林医生落水就忽然就朝这边跑过来了！拦都拦不住！他、他跳下去了吗？这才刚捞上来，怎么又跳下去了啊？”
村长长叹一口气。
望着没入黑夜中的滔滔江水，他狠狠地摇头，“疯了，简直是疯了！”
* * *
林语深感到身上烫的出奇。
如同被放在滚烫的烈日下反复炙烤，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释放出自己全部的热量，连带着呼吸也如同淬了火一般。
她尝试着挪动身子，试图离开这一片让自己感到不适的地方。可挣扎了几下，手脚就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如何也不听使唤。
就这样反复辗转了许多次，不知过了多久，恍然间，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语深，语深……林语深！”
最后那一声声量稍稍大了几分，终于足以贯穿她朦胧的思绪，唤回她的神智。
林语深睁开朦胧的眼，视线中映着一张面孔。
如同被按下了暂定的按钮，那一刻，天地失色，万物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