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市围城

五道口夜市的霓虹灯在秋雨里晕成模糊的光斑，林安然撑着黑色直骨伞站在摊位前。对面刘老三的摊位上支起防水油布，劣质录音机里循环播放着“跳楼价！东芝电视机八折！”的嘶吼。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珠串，在她脚边砸出细小的水花。

“安然姐，他们又降了三十块。”张慧把湿漉漉的价目表拍在折叠桌上，墨迹被雨水晕染得斑驳，“再这样下去，咱们连运费都赚不回来。”

林安然用指尖抹开玻璃柜台上的水雾，二十台索尼Walkman在暖黄色射灯下泛着冷光。这是昨晚刚通过陈老板渠道拿到的EF-698型号，金属外壳上蚀刻的防伪编码在2023年都会被收藏家追捧。

“把我们做的对比表贴出来。”她从帆布包里抽出塑封海报，“重点标注原装进口芯片和三年保修。”

当“假一赔十”的红色横幅在雨中展开时，隔壁摊位传来啤酒瓶爆裂的脆响。刘老三的金链子从油布下探出来，扯着嗓子喊：“大学生就会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老百姓要的是实惠！”

深夜清点账目时，林安然在现金流量表上画了个红圈。今日销售额比上周下降40%，但会员登记簿上新增了57个联系方式——这是她参照未来超市会员体系设计的客户档案。

“安然，有人送了这个过来。”宿管阿姨突然敲开寝室门，递来沾着油渍的信封。展开皱巴巴的信纸，歪扭的字迹透着威胁：“外地丫头滚出五道口！”

台灯将剪报上的铅字照得发亮：《滨江新区外商投资条例》正式颁布。她忽然想起2023年采访过的江南小商品教父，那位老人说起九十年代商战，曾用茶杯在桌面比划：“当年摆摊的狠人，现在都在证监会坐着呢。”

次日清晨，林安然带着录音笔走进市工商所。这是她作为记者养成的习惯，此刻正别在呢子外套内侧。当值班科长老杨看到摊位上收缴的假货时，浓眉拧成疙瘩：“小林同志提供的线索很重要，这批三无产品要立案调查。”

“能不能请所里派人在夜市办个真伪鉴定讲座？”林安然适时递上赞助方案，“我们愿意承担场地费和宣传物料。”

当周子航的传呼第三次响起时，林安然正在图书馆抄录《经济日报》上关于国债期货的报道。前世作为财经记者，她清楚记得1995年“327国债事件”引发的资本地震，但此刻的报纸还在讨论“金融创新助力改革开放”。

“听说你最近在搞科普活动？”周子航的卡其色风衣沾着银杏叶，手里晃着两张磁卡，“要不要去临江证券营业部开个账户？”

临江证券营业部的大厅里，红绿跳动的电子屏让林安然恍如隔世。穿着白大褂的交易员穿梭其间，黑板上用粉笔写着“1993年第三期国债年利率14.06%”。

“陈老板的货款走账需要个壳公司。”周子航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畔，“我爸的远东贸易可以代持股份。”

林安然盯着委托单上熟悉的六位数代码，突然抓住他手腕：“别碰国债期货！”话出口才惊觉失态，1993年没人知道两年后的那场资本绞杀。

周子航的眼神倏然深邃，从公文包抽出琴谱挡住旁人视线。翻开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里，夹着张泛黄的合影——黑白照片上穿的确良衬衫的少女，赫然是缩小版的林安然。

当夜暴雨倾盆，林安然裹着毛毯核对报关单。台灯照在周子航送来的远东贸易资料上，法人代表周正雄的名字让她心惊——前世2008年金融危机时，她曾报道过这位资本大鳄的离岸公司网络。

账本上的数字突然跳动起来。陈老板承诺的200台松下彩电即将到港，但海关加急费比预算多出20%。她抓起计算器飞快敲击，如果动用认购证账户里的资金……

“安然姐！”张慧撞开寝室门，雨衣滴落的水渍在水泥地面漫开，“刘老三他们雇了社会青年，说要砸我们的鉴定台！”

林安然抓起抽屉里的微型相机，这是用三台随身听和《临江晚报》记者换的装备。跑过积水潭时，前世采访强拆现场的肌肉记忆突然苏醒，她甚至能预判到对方挥棍的角度。

“都别动！”闪光灯在雨幕中炸开，镜头精准捕捉到混混手里的铁棍，“《临江晚报》明日头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