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凯旋而归

春天来得格外迟滞。枯树黝黑枝桠上,零星挣扎出几粒微小的芽苞,怯怯地探头,却被料峭寒风裹挟着残余的冬雪重重压着,那点新绿几乎要被灰白天地吞噬殆尽。

北地的风,依旧带着去岁深冬的酷烈,卷起地上未融的残雪碎冰,抽打在人脸上,留下刀割般的生疼。

正是这春寒最甚时节,一个消息却如燎原的野火,骤然撕破了大汉疆域表面的沉寂,在凛冽寒风中迅猛传递开来——“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渊,携军师郭嘉,竟挥师北上,直捣南匈奴王庭!”

消息无翼而飞,顷刻间便已传遍了大汉疆土的各个角落。这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乘着凛冽的朔风,最先扑入了邺城那座森严宏伟的府邸。

袁绍身披玄色锦袍,踞坐在铺着白虎皮的宽大主位之上。他那张曾以“姿貌威容”著称于天下的面庞,此刻却像一块被反复揉搓后丢在角落的绸布,失去了往昔的光泽与舒展,只剩下深刻的疲惫与难以掩饰的焦躁,深深镌刻在眉宇之间。

他面前摊开的,是来自东郡前线的军报——臧洪困守东武阳,如同嵌入他河北腹地的一颗顽石,任凭麾下精兵猛将轮番攻打,那城池竟如磐石般岿然不动,刺得他心焦如焚。

每一次攻城失利的消息传来,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这旷日持久的消耗,正无声地吞噬着他的耐心与威望。

当初斥候来报:“曹操部将夏侯渊、军师郭嘉,率精骑两千五百,自洛阳北出,宣称奉诏北击南匈奴休屠诸部……”

袁绍紧锁的眉头微微抬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疑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所取代。

“寒冬腊月?呵……哈哈哈!”他像是被戳中了某个极其可笑的笑点,突兀地爆发出一阵短促而充满讥诮的大笑,震得案几上的杯盏都微微颤动。

“他脑子被塞外的风雪冻坏了吗?谁家会在这冰天雪地的时节,派兵去跟那些逐水草如鬼影般飘忽的匈奴人打仗?冻也冻死他!”

袁绍认为曹操脑子有问题,毕竟大冬天派出军队和游荡不定的匈奴作战实在是少见。

他想象着夏侯渊的军队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被神出鬼没的匈奴骑兵分割包围的场景,一种混合着幸灾乐祸与鄙夷的快意涌上心头,当即对着许攸开始嘲笑。

“也好!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曹阿瞒狠狠吃个大亏,折损些他倚为臂膀的虎豹骑,正好磨一磨他那日益骄狂的性子!省得他以为迎了个天子到许昌,就真成了匡扶汉室的中流砥柱!”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掷出令人瞠目的骰子。时令悄然滑入二月,邺城大将军府邸内,正举行一场不算盛大但足够精致的午宴。

案几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炙烤得金黄流油的羔羊肋排,盛在青玉碗中、热气腾腾的雉羹,以及几样时令鲜蔬。

袁绍高踞主位,神色较之月前已舒缓不少,正与几位心腹幕僚及子侄辈谈笑风生。

东武阳的战事依旧胶着,但审配稳扎稳打的围困策略似乎开始奏效,城中传出的消息显示臧洪的处境日益艰难。

袁绍的心情,如同这初春的天气,虽然依旧料峭,但已隐隐透出几分转暖的迹象。

就在袁绍举箸,正欲夹取一块鲜嫩的鱼肉时,厅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

一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不自然红晕的信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厅堂中央。

双手高高捧起一卷染着暗红火漆印记的军情急报,嘶哑的嗓音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激动而剧烈颤抖:

“将…将军!西河郡…八百里加急军报!大捷!大捷啊!”

整个厅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觥筹交错的谈笑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仿佛带着塞外冰雪寒气的简牍上。

袁绍手中的象牙箸悬停在半空,离那碟鱼肉不过寸许。他脸上的闲适笑意凝固了,缓缓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攫住那名信使:“何处大捷?说清楚!”

信使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着狂奔后的喘息,声音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禀将军!曹…曹操麾下夏侯渊、军师郭嘉所部…于西河郡离石以北…大破南匈奴休屠王部!阵斩休屠王及以下名王、裨小王数十!焚毁其王庭!缴获牛羊马匹辎重无数!其残部…已向西远遁!现已重立单于之位,亲笔上表朝廷,愿永为大汉藩属,世世称臣纳贡!西河……西河已定!”

“噗——咳!咳咳咳!”袁绍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口未来得及咽下的珍馐连同酒液,瞬间呛入喉管。

剧烈的咳嗽让他瞬间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暴起,高大身躯痛苦地佝偻下去,双手死死按住食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侍从慌忙上前拍抚,却被袁绍猛地挥手推开。

“你……你说什么?夏侯渊……胜了?!”他好不容易才从剧烈的呛咳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沙哑,眼中是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震骇。

“曹阿瞒……他……他胜了?!”当初他得知曹操将汉献帝迁都许昌的时候,就已经能看透北击匈奴是虚晃一招。但是没想到虚招变实招,竟然真的大破匈奴!

暖阁中那笃定嘲讽的语调犹在耳边,可眼前这染血的军报,这“阵斩休屠王”、“重立呼厨泉”、“西河已定”的字字句句,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虚招?这虚招竟成了开疆拓土、威震北疆的实锤!他袁本初四世三公,坐拥河北膏腴之地带甲数十万,尚被一个臧洪拖得焦头烂额,而曹操,那个宦官养子之后,竟在寒冬腊月,以区区数千之众,深入敌境,一举荡平了困扰大汉边境百余年的南匈奴之患!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让袁绍感觉一阵眩晕。那金碧辉煌的大厅,那飘香的珍馐美酒,那满座惊愕的宾客,此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仿佛看到曹操那张看似谦卑、实则深藏野心的脸,在遥远的许都,正对着这份捷报仰天大笑。

这样的胜利,不仅扫除了他袁绍侧翼的潜在威胁,更是将“匡扶汉室”的巨大功勋与威望,牢牢地钉在了曹操的头上!为曹操做了嫁衣?这念头像毒刺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这本该是令他袁本初拍案叫绝、抚掌称快的天大好消息。可此刻,这消息却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狠狠浇下,让他通体冰凉,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愚弄、被远远甩开的强烈屈辱感,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窗外,早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吹过庭院中刚刚萌发嫩芽的枝条,发出细微的呜咽。袁绍沉默许久,没有发话。

当夏侯渊与郭嘉率军悍然北出洛阳、直扑风雪塞外的消息,如同带着冰碴的朔风般卷入许昌城时,这座因天子驻跸而陡然显赫起来的新都,正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微妙氛围中。

新建好的司空府邸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早春的料峭。曹操放下手中批阅文书的笔,身体向后靠在铺着厚厚毛毡的凭几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当初他成功率军带着汉献帝到达许昌后,立即出兵扫平了杨奉。

曹操等待着夏侯渊郭嘉他们归来,可是左等右等迟迟没有消息。后来河东郡发来消息:他们不仅未按约定即刻南归,反而在凛冬中继续挥师北上,深入西河!

指尖抚过冰冷的简牍,曹操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夏侯渊的勇猛果决他深知,但这份深入敌境、擅自改变战略的“急切”,仍让他始料未及。

他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混合着惊怒、担忧和难以置信的火焰直冲顶门,“莽夫!匹夫之勇!寒冬腊月,孤军深入匈奴腹地!他以为他是卫青、霍去病再世吗?!胡虏飘忽如风,聚散无常,此刻正值风雪酷寒,草原茫茫,他带着两千多人进去,是去送死吗?!”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郭嘉竟然都不能劝阻!那个算无遗策、智计百出的鬼才郭奉孝,难道也……被这冒险的冲动裹挟了?还是说……。

“此人用兵,向来以‘奇’、‘险’、‘绝’著称,剑走偏锋,常能于死地觅得一线生机……他若未曾强力劝阻妙才,甚至……是默许乃至推动了此次冒险……”

“奉孝啊奉孝,”曹操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无奈,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期待。

“你这‘奇’,究竟要奇到何种地步?莫非这虚晃一枪,真要被你点石成金,变成捅破北疆的一柄利刃?”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焦灼的心底荡开一圈圈带着危险诱惑的涟漪。

然而,期待终究压不住与日俱增的担忧。自河东那封军报后,西河方向便彻底断了音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波澜。

许昌的雪,一场接着一场,将通往并州的道路彻底封死。曹操派出的数路斥候,皆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焦虑如同冰冷的藤蔓,在每一个等待的日夜,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年关将近,许都城内张灯结彩,爆竹声零星响起,试图驱散这沉重的严寒。司空府内,宴席依旧铺陈,美酒佳肴琳琅满目,僚属们说着吉祥的话语。

曹操端坐主位,脸上挂着应酬的笑容,接受着众人的敬酒与祝贺。然而,那笑意却从未真正抵达眼底。觥筹交错的喧嚣,丝竹悦耳的旋律,落在他耳中,都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担忧的屏障,显得遥远而模糊。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如同府外那被坚冰冻住的护城河,沉在不见天日的寒渊之底。每一次举杯,每一次寒暄,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心力。

夜晚的书房灯火常常彻夜不熄。炭火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更驱不散曹操心头的冰冷。他披着厚重的裘氅,枯坐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并州西河郡那片被朱砂圈出的区域,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羊皮纸看穿。

案几上堆积的政务文书,他批阅得越来越慢,有时盯着一个字,半晌没有动作。荀彧、程昱、董昭等心腹幕僚轮番前来商议要务,他们的声音传入曹操耳中,却常常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雪幕。他应付着,心思却早已飞越千山万水,飞到了那片风雪肆虐、杳无音信的绝域。

“父亲,”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书房令人窒息的沉默。青年的曹丕,站在门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老师……郭先生何时归来?孩儿新习的‘破云式’已练得纯熟了,就等老师回来指点……”孩子眼中是纯粹的期待和想念,那清澈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曹操心上。

“这都下雪了,先生怎么还不回来?”纯真的话语,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猝不及防地狠狠扎进了曹操紧绷的心弦。他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浓墨重重地滴落在摊开的竹简上,迅速晕开一团刺目的污迹。

他抬起头,看着儿子充满期待的脸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紧锁的眉头,瞬间拧成了化不开的疙瘩,额头上深刻的纹路如同刀刻,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忧虑和痛楚。他仿佛已经看到爱子老师郭奉孝那单薄的身影,倒在冰封的草原上,被无情的风雪掩埋。

“丕儿……”曹操的声音异常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奉孝先生……军务在身,归期……未定。你的剑法,待先生归来,再看不迟。先……下去吧。”他挥了挥手,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曹丕敏锐地察觉到父亲语气中的沉重和异样,小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父亲阴郁的脸色,又看了看旁边侍立的荀彧,最终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孩童的世界。那沉重的关门声,仿佛也关上了曹操心头最后一丝强撑的平静。他颓然靠向椅背,闭上双眼,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主公,夜已深,该歇息了。”荀彧温润平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内,手中捧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药,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苦涩药香。

曹操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与落雪,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文若啊……你说,奉孝他们……当真能化险为夷么?这音讯全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那担忧太重,重到难以启齿。

荀彧将药碗轻轻放在案上,走到曹操身侧,与他一同望向那吞噬一切的雪夜,语气沉静而笃定,如同磐石:“主公勿忧。奉孝之才,鬼神莫测。其智近妖,其算通天。”

“北地虽险,风雪虽恶,然奉孝在,必能于绝境之中觅得生路,于无望之处创造奇迹。此乃天数,亦是人谋。请主公宽心静候佳音。”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定海神针。

曹操沉默着,接过荀彧递来的药碗。温热的药液滑过喉咙,苦涩弥漫,却丝毫未能驱散那盘踞心头的寒意与焦虑。荀彧的安慰是理智的强心针,却无法真正填补那等待中巨大的、空洞的不安。

他挥了挥手,荀彧无声退下。书阁内又只剩下他一人,对着摇曳的烛火,听着窗外永无止息的落雪声。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每一片雪花的落下,都像敲打在他紧绷的心弦上。他知道荀彧说得有理,郭奉孝确能化险为夷,但此刻,他的心,依旧悬在冰封的北地,未曾有一刻放下。

烛火摇曳。曹操和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白日里强撑的镇定早已瓦解,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寂静的深夜里汹涌袭来,一次次将他淹没。

闭上眼,便是北地无边无际的风雪,是呼啸的箭矢,是虎豹骑被匈奴铁骑分割包围、浴血苦战的惨烈景象。

夏侯渊怒吼着倒下,郭嘉苍白着脸,咳着血,在乱军中力竭而亡……这些画面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好几次,他在半梦半醒间猛然惊坐而起,冷汗浸透重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仿佛要挣脱而出。

黑暗中,他大口喘息,指尖死死攥紧冰冷的被褥,直到骨节发白。那是一种锥心刺骨的恐惧——痛失股肱,折损精锐,更痛失那能窥破天机的无双国士!

“妙才!奉孝!”一声压抑的惊呼常常在死寂的深夜骤然响起。曹操猛地从榻上坐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窒息的痛感。

窗外,风雪依旧呜咽,那声音仿佛无数冤魂在哭嚎。

守夜的侍卫闻声冲入内室,看到的便是他们的主公失魂落魄地坐在榻边,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满是冰冷的汗珠。

他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然后就这样枯坐着,直到窗纸透出第一线惨淡的灰白。

新年的钟声,在许昌城各处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渺茫期许。然而这喧嚣的喜庆,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丝毫无法渗入司空府深处那间被沉重阴霾笼罩的书房。

曹操在这个本该万象更新的节日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焦虑与担忧,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精神,让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枭雄,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憔悴和脆弱。那场决定性的胜利,此刻还深埋在并州的风雪之下,无人知晓。

改年号建安的春天,终究以它不可抗拒的脚步,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严寒的封锁。

许昌城司空府邸的庭院里,几株生命力顽强的老柳树,枝头那米粒般大小的嫩芽,在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和日渐温暖的阳光下,终于舒展开蜷缩的身体,绽放出鲜亮夺目的新绿。这充满生机的绿意,如同点点星火,在沉寂的庭院里悄然蔓延开来。

这一日午后,曹操正与荀彧、程昱等心腹谋臣于偏厅议事。议题依旧围绕着开春后的钱粮调度、流民安置以及对袁绍动向的研判。

厅内气氛凝重,臧洪未平、袁绍虎视、内部掣肘……千头万绪压在心头,纵使曹操,眉宇间也难掩深深的倦怠与挥之不去的忧虑。夏侯渊和郭嘉杳无音讯的北征,始终是悬在他心头最沉重的那片阴云。

“报——!”一声嘹亮到几乎破音的呼喊,如同惊雷,撕裂了偏厅的沉闷!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沾满泥泞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用火漆密封、插着三支代表最紧急军情的赤色雉翎的军报卷筒,脸上混合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与极致的狂喜,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颤抖:

“西河!西河大捷!夏侯将军、郭军师……大破匈奴王庭!击溃休屠王!重立呼厨泉单于!单于亲书上表归附!我军……我军凯旋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偏厅!“哐当!”曹操手中那柄正指点着地图的玉如意,失手滑落,重重砸在青石地砖上,应声断为两截。

他却浑然不觉,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从主位上弹起!动作之剧烈,带翻了身侧的矮几,笔墨纸砚哗啦啦倾泻一地。

他一步跨过地上的狼藉,几乎是扑到那传令兵面前,劈手夺过那沉重的军报卷筒。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近乎粗暴地拧开火漆封印,抽出里面浸染着风霜气息的简牍,目光如炬,贪婪而急迫地扫过上面每一个字迹!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从曹操胸腔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洪亮、狂放、带着一种近乎失态的宣泄!

数月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焦虑、恐惧,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狂喜彻底冲垮、粉碎!他猛地抬起头,素来深沉如渊的双眸此刻亮得惊人,灼灼目光瞬间锁定了身旁的荀彧。

“文若!文若!快看!快看!”曹操大笑着,像个孩子般激动地一把抓住荀彧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荀彧都微微蹙眉。

他将那犹带着自己掌心温度的捷报,不由分说地塞到荀彧手中,另一只手指着简牍上的文字,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微微变调,洪亮地回荡在厅堂中:

“大破王庭!阵斩敌寇!呼厨泉重立!上表归附!哈哈哈哈!天佑大汉!天佑我曹操!元让、奉孝!真乃吾之虎贲!吾之心腹也!”他仰天大笑,笑声酣畅淋漓,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郁结之气尽数吐出。

荀彧猝不及防被曹操抓住手腕,又被塞入那份沉甸甸的捷报。他素来沉稳如山,此刻也不禁被主公这罕见的狂喜失态所感染。

他定了定神,目光迅速扫过简牍上那力透纸背、惊心动魄的战报。

当看到“郭嘉献奇策,雪夜奔袭,直捣黄龙”、“阵斩休屠王以下名王、当户数十”、“呼厨泉单于稽首归命,永为藩篱”等字句时,荀彧温润如玉的脸上,先是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愕,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瞬间睁大。

随即,惊愕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震撼的赞叹与敬佩汹涌而起,迅速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他握着简牍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个身形单薄、时常带着笑容的年轻谋士,在朔风怒号、大雪没膝的绝境里,如何以惊世骇俗的胆略和算无遗策的智谋,将一场最初被所有人视为“虚张声势”的冒险,硬生生扭转成一场足以彪炳史册的辉煌大捷!

荀彧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澎湃激荡,缓缓抬起头,迎向曹操依旧狂喜炽热的目光,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叹息的触动,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洞悉人心,扭转乾坤……此等功业,非人力可及。主公,此乃天赐奉孝于明公!”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郭奉孝那看似单薄身躯下蕴含的、足以搅动乾坤的惊世奇谋!看到了那份于不可能中创造奇迹的鬼神之才!

雪夜奔袭三百里,直捣王庭……这需要何等精准的情报、何等决绝的胆魄、何等对天时地利人心算到极致的把握!他荀文若自问智计超群,运筹帷幄,但如此行险、如此奇绝、如此……震撼人心的手笔,他自问,做不到!

一丝由衷的、近乎敬畏的赞叹,伴随着那“不愧奉孝”的无声心语,在荀彧心底最深处轰然回荡,激起了久久不息的波澜。

“哈哈哈哈!”曹操的笑声更加洪亮,重重拍着荀彧的肩膀,“文若所言极是!奉孝,真乃吾之奇佐!此捷报,当速呈天子!昭告天下!”

他眼中精光四射,数月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扬虎视、睥睨天下的雄浑气魄。

西河大捷,不仅扫除了北疆大患,更将一柄无形的、名为“威望”的利剑,牢牢握在了他曹操的手中!这消息,必将如惊雷般传遍四海,让那些心怀叵测者,再添三分忌惮!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因这冲天的豪情而变得更加明亮,暖暖地洒落进来,照亮了他意气风发的脸庞,也照亮了许都崭新的气象。

此刻的离石城,这座饱经胡汉战火摧残的边塞坚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喧嚣与生机。

城门楼上,代表汉室的赤色旗帜在料峭的春风中猎猎作响,彻底取代了曾经悬挂的、象征休屠王部落的狼头纛旗。

城墙上下,汉军士卒与刚刚归附的南匈奴部族战士混杂在一起,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清理战场的民夫推着堆满断戟残骸和焦黑木料的大车往来穿梭;修补城墙的工匠敲打着石头,叮当声不绝于耳;一队队被缴获的匈奴战马,在汉军骑兵的驱赶下,发出不安的嘶鸣,汇入临时圈起的巨大马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焦糊、牲畜粪便以及新翻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决定生死的惨烈鏖战。

城中心临时清理出来的校场上,气氛却肃穆而沉重。夏侯渊一身玄甲未卸,甲叶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污和刀剑劈砍的划痕,如同他此刻脸上那混杂着胜利豪情与沉重痛惜的表情。他按剑而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眼角的纹路似乎更深了。

郭嘉站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裹着一件略显宽大的青色厚氅,脸色依旧带着长途奔袭和殚精竭虑后的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眼前的一切。

他们面前,整齐地排列着近一千三百名将士。曾经出征时两千虎豹骑那如林的马槊、耀眼的明光铠,五百府兵齐整的队列、坚毅的面容,如今都已不复当初。

虎豹骑只剩九百一十五人,许多人甲胄破碎,带着包扎的伤布,沉默地肃立着,眼神中除了疲惫,更沉淀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毅和失去袍泽的痛楚。而郭嘉精锐的府兵仅存三百一十二人。

夏侯渊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身影,扫过那些空出来的、曾经站满了人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塞外风沙气息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映着初春的朝阳,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直指苍穹!

“将士们!”夏侯渊的声音洪亮如雷,压过了城中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抬起头来!看看这离石城!看看那倒塌的匈奴王旗!”

“休屠授首!王庭焚灭!南匈奴单于呼厨泉重归汉统!此战,我等以寡击众,以血换血,为大汉扫平西陲巨患!西河自此安宁!”

“尔等之功勋,彪炳史册!天子必有厚赏!司空必有重赐!阵亡的袍泽英灵不远,亦当含笑九泉!此乃我等用命搏来的盖世奇功!”

夏侯渊脸上那狂喜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混合着痛楚与坚毅的神情取代。“北疆百年之患,自我等手中终结!青史之上,必当浓墨重彩,铭刻吾辈今日之功业!我等,无愧于大汉!无愧于司空!”

他的声音带着强大的感染力,如同一股暖流注入冰冷僵硬的躯体。残存的将士们胸膛起伏,眼中的泪水渐渐被一种悲壮与自豪取代,低垂的头颅重新昂起,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一股不屈的、属于胜利者的气势,开始在这片浸满鲜血的土地上重新凝聚、升腾!

“万胜!万胜!万胜!”残存的将士们被主将激昂的话语点燃,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声浪直冲云霄,震荡着古老的离石城墙,仿佛要将积压多日的疲惫、恐惧和伤痛,连同胜利的狂喜一同宣泄出来!

无数张沾满尘土血污的脸上,泪水混合着汗水滚落。他们活下来了!他们完成了这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郭嘉静静地看着眼前沸腾的军阵,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呐喊。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是对胜利的肯定,是对将士们付出的尊重。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空荡荡的位置,掠过士兵们身上渗血的绷带,掠过他们眼中难以掩饰的悲恸时,那丝笑意便迅速隐去,化作一片深沉的静默。

他的目光越过高耸的城墙,投向更北方的天际线,那里是苍茫无尽的塞外,风雪似乎从未真正停歇过。

城门外,气氛又是另一番景象。新立的南匈奴单于呼厨泉,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带有明显汉式风格的锦袍,头戴象征单于权威的金冠,率领着数十名匈奴各部首领、贵族以及数百名精壮的护卫骑兵,早已列队等候。

与城内汉军的肃杀不同,这里的气氛显得更为复杂。呼厨泉的脸上努力维持着归附者的谦恭与感激,但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和对未来的茫然。他身后的贵族们,表情更是各异,有庆幸,有不安,有隐忍的愤恨,也有对新主子的谄媚。

当夏侯渊、郭嘉、张郃以及司马懿、戏志才等汉军将领在亲卫簇拥下策马步出城门时,呼厨泉立刻翻身下马,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表现的仓促,快步迎上前去。他身后的贵族首领们也纷纷下马,动作显得有些杂乱。

“呼厨泉率南匈奴诸部首领、子民,恭送天朝王师凯旋!”呼厨泉的声音洪亮,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高声道,同时深深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夏侯将军神威盖世!郭军师智略通天!”呼厨泉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敬畏,汉语虽不流利,却字字清晰。

“小王与南匈奴各部,永感大丞相再造之恩!此生此世,愿为大汉北疆之藩屏,永守臣节,绝无贰心!”他身后的贵族们也纷纷躬身抚胸,动作整齐划一,再无半分桀骜。

夏侯渊勒住战马,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躬身的人群,脸上那属于胜利者的、意气风发的笑容再次浮现,豪迈地一挥手:

“单于不必多礼!尔等既诚心归附,安守本分,大汉天子仁德,司空宽厚,必保尔等部族安宁!”

郭嘉则显得平静许多,他裹紧了厚氅,只淡淡回了一句:“单于保重。望你部族,自此安居乐业,永息兵戈。”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穿透力。

在送行的人群稍远处,一个身着匈奴女子服饰的身影静静伫立着。她面容清秀,带着草原女子特有的轮廓,眼神复杂地望着队伍最前方那匹神骏黑马上的郭嘉。

阳光勾勒出她身形,腹部已明显隆起一道柔和的弧线。此刻,她并未像其他随行奴仆一样准备跟随汉军南下,而是选择了留下。

她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长久地、深深地凝视着郭嘉那并不魁梧、甚至有些单薄却挺拔如松的背影,那背影在她眼中,是风雪夜袭时镇定自若的指挥若定,是帐中烛光下呕心沥血推演战局的深邃侧影,是支撑起这片残破天地的一根擎天之柱。

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无比轻柔地覆上自己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正在孕育的小小生命。一丝极淡、极复杂、混合着依恋、决绝与某种难以言喻期许的温柔笑意,在她唇边悄然漾开,随即又隐没于平静。

她目送着那玄色的身影,随着大军缓缓启动,渐渐融入远方扬起的尘烟之中。

欢送的号角声呜咽响起,匈奴贵族们纷纷退开道路。汉军开始拔营,大队人马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依旧昂首的巨龙,缓缓启动,沿着南归的道路,在匈奴人群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渐行渐远。

夏侯渊策马行在队伍最前列,与郭嘉、张郃并辔而行。离石城已远远抛在身后,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

夏侯渊回头望了一眼,随即畅快的大笑声便响彻了四野:“哈哈哈哈!痛快!军师大人,此战当真痛快!”

“西河一役,我辈功成!自此之后,大河套内,长城以南,匈奴之患,可绝矣!你我之名,当随这捷报传遍天下,彪炳青史!”

“后世读史至此,必当击节赞叹:‘夏侯妙才,郭氏奉孝,真国士无双也!’哈哈哈!”他意气风发,仿佛已看到史书工笔对他赫赫战功的浓墨渲染。

郭嘉被夏侯渊这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畅快感染,英俊的脸上也浮现出由衷的笑意,驱散了几分严寒之气。

他微微侧头,调侃道:“将军神勇,雪夜奔袭三百里,直捣黄龙,阵斩敌酋,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

“青史之上,定有将军赫赫威名,后世小儿读史至此,亦当击节赞叹:‘夏侯妙才,真虎将也!’”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让夏侯渊听得更加开怀,笑声愈发爽朗。

然而,郭嘉脸上的笑容并未持续太久。当他的目光从夏侯渊意气风发的脸上移开,投向更遥远的北方天际时,那深邃眼眸中的轻松便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消失无踪,重新凝结成一片深沉的、仿佛能洞悉未来迷雾的凝重。

北方……那里是广袤无垠的塞外。视线尽头,阴山的轮廓在淡蓝色的天幕下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山的那一边,是更加辽阔、更加寒冷、更加充满未知与凶险的世界。

郭嘉对北方并不报有乐观态度。因为他知道除了南匈奴,还有塞外的北匈奴和塞北日益崛起的鲜卑。除此之外还有乌桓等虎视眈眈,他们都是大汉真正的敌人。

就在河边一处地势稍缓、作为临时歇脚点的高地上,徐荣率领的辽东铁骑早已列队等候。

六千余骑肃然无声,人披玄甲,马覆皮具,长矛如林,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寒光,虽经长途跋涉和北地苦寒,军容依旧整肃剽悍,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丛林,散发出与中原军队迥异的、带着辽东苦寒之地的凛冽杀气。

徐荣本人则按刀立马于阵前,身形魁伟,面色沉毅如铁铸,唯有眼神深处,对即将到来的别离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吁——!”夏侯渊勒住战马,身后汉军队伍也缓缓停下。

徐荣策马上前几步,对着夏侯渊、郭嘉、张郃三人,在马上抱拳,声音洪亮而干脆,带着辽东人特有的直爽:

“夏侯将军!郭军师!张将军!徐某要务在身,辽东路远,就此别过!能与众位并肩横扫匈奴王庭,实乃徐某平生快事!”

夏侯渊朗声大笑,豪迈地抱拳回礼:“徐将军辽东铁骑之威,渊今日方知!此役若无将军鼎力相助,断难有此全功!”

“他日若有缘再会,定要与将军痛饮三百杯!”他对徐荣这支关键时刻如同天降神兵的友军,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郭嘉也微微欠身,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意,声音虽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徐荣耳中:“徐将军深明大义,千里驰援,雪中送炭之恩,嘉铭记五内。”

“将军归途亦多险阻,塞外胡骑,幽冀流寇,皆不可不防,万望珍重。”他深知这支辽东精锐的归途同样布满荆棘。

张郃同样郑重抱拳:“徐将军,保重!”徐荣深深看了三人一眼,尤其是郭嘉那苍白却依旧目光灼灼的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面向自己的辽东铁骑,高举手中马鞭,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呼喝:“儿郎们!拔营!归辽东!”

“喏!”六千铁骑齐声应喏,声震河谷!如同一声沉闷的雷霆滚过大地。刹那间,沉重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轰然敲响!

整个钢铁洪流开始启动,沿着河流向北的道路,滚滚而去。马蹄践踏起遮天蔽日的黄色烟尘,如同一条奔腾的土龙,迅速吞噬了这支剽悍军队的身影,只留下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声在河谷间久久回荡,以及那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的浓重烟尘。

郭嘉、夏侯渊、张郃三人并辔立于高坡之上,目送着那片烟尘最终消失在北方苍茫的地平线尽头。辽东铁骑的离去,仿佛也带走了战场上最后一丝喧嚣与铁血杀伐之气。

“我们也该启程了。”郭嘉收回目光,轻轻拉了拉缰绳,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深沉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凝重。

“军师大人归心似箭,曹公……想必已等候多时了。”司马懿望向南方,那是许昌的方向,亦是此刻他心之所系。

“好!归许都!”夏侯渊精神一振,大手一挥,声如洪钟。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率先冲下高坡。

郭嘉和张郃紧随其后。三骑引领着身后那支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钢的得胜之师,渡过那浮冰碰撞、浊浪翻涌的大河支流,马蹄踏碎浮冰,溅起冰冷浑浊的水花。

队伍踏上了坚实的南岸土地,迎着塞上依旧料峭却已蕴含生机的春风,向着温暖的中原,向着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希望的新都——许昌,坚定而迅疾地驰骋而去。

身后,是刚刚经历血火洗礼、暂时归于沉寂的北疆;前方,是波谲云诡、更加宏阔的天下棋局。蹄声隆隆,卷起一路烟尘,那是归家的足音,亦是新征程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