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结盟

“帝国如此。”

阿尔卡斯的声音在冰冷的墓穴石壁间回荡，单膝跪地的姿态凝固如雕塑，向着自万年的沉眠中归来的父亲低语，话语里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忠诚。

“本不该如此。”

莱恩·艾尔庄森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像狮王的低吼，否定了子嗣陈述的残酷现实。他伸出覆盖着动力甲的巨大手掌，将阿尔卡斯扶起，那动作带着一种古老战士的粗粝关怀。

“我们曾短暂地触及过未来，窥见一丝微光。如今我归来，便是要——”

“便是什么？”

一声带着金属回响的嗤笑打断了原体的话。卡提昂，这位刚刚被莱恩如同拍飞一只恼人昆虫般砸进厚重墙壁的禁军，正将自己从龟裂的合金和碎石中“拔”出来，碎片叮当作响地从他的甲胄上滑落。

“便是什么，伟大的‘一号’？如今的帝国不是一位归来的原体，一位归来的半神所能扭转的残局。人们…不，整个银河系所需要的，不是一位传说中的‘贤人王’驾临泰拉，坐在那腐朽的王座上发号施令。它需要的是一场从根基燃起的烈火，一场能将万年污秽与积弊焚烧殆尽的深刻变革！”他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激荡，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锐利。

“禁军，注意你的发言。”莱恩转过身，狮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寒光，如同卡利班最深邃的森林中酝酿的风暴。

他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卡提昂完全笼罩：“帝国如今积重难返，它像一具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巨兽。它必须看到一个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渺茫如星尘，哪怕它仅仅是一具能暂时延缓这具腐烂尸体彻底崩解的冰柜！”

莱恩·庄森的话语带着原体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现实认知的沉重。

“然后呢，一号？”卡提昂毫不退缩地迎上那足以让凡人灵魂崩解的目光，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让你披上那早已被诅咒的战帅光环，带领着所有还能动弹的阿斯塔特，去发动一场新的大远征？去圆你那在一万年前就被打断、被背叛的旧梦？然后呢？历史是否会重演？是否又会在某个时刻，被某个你最信任的子嗣，用淬毒的匕首刺穿你的脊背？”

他向前踏了一步，破碎的岩石在他脚下化为齑粉。“得了吧老狮子。这就是你回归后，命运为你写好的剧本，清晰得如同亚空间风暴中的帝皇的星炬！”

“大敌将为了彻底抹杀你，费尽心机投入了难以想象的代价。然后你，莱恩·艾尔庄森，带着你的子嗣，像一场迟来的风暴般回到泰拉。你会做什么？你会和那些盘踞在皇宫深处、被权力和恐惧蛀空了灵魂的凡人高领主们周旋、角力。你会杀几个不老实的‘鸡’，用他们的血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猴子’。接着，你会宣布开启一场宏大的远征——或许叫‘不屈远征’，或许叫‘荣光远征’——多么响亮的名字！你会收复几片失落的星域，拯救几个在绝望中挣扎的世界，赢得几场辉煌的胜利…然后呢？”

卡提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愤：“然后一切照旧！一切照旧，一号！帝国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舰，会在短暂的浪花平息后，继续沿着它既定的、驶向深渊的航线沉没！它风雨飘摇了整整一万年，之所以尚未彻底崩塌，不是因为它的结构多么坚固，而是因为每当有外部的巨兽想要一脚踹翻这座摇摇欲坠的破屋子时，里面总会冲出几个像你、像我、像阿尔卡斯这样的‘壮汉’，用剑与火，用血肉与忠诚，把入侵者踹死、撕碎！”

“可这破屋子里面不只有我们这些能打的壮汉啊！”卡提昂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如同叹息。“屋子里还有那些壮汉们需要保护的、羸弱的七十岁老娘，还有懵懂无知的三岁孩童！我们这些拥有力量的‘壮汉’，明明有能力去清理废墟，去伐木取石，去建造一座更坚固、更温暖、能真正遮风挡雨的新房子！可我们做了什么？为了所谓的‘忠诚’与‘信仰’，为了一个早已在黑暗中扭曲变形的‘传统’，我们强迫自己，也强迫我们的‘亲人’——这银河中无数挣扎求存的凡人——继续挤在这座腐朽、黑暗、一眼就能望见绝望未来的破屋子里苟延残喘！”

“你想建立一个新的帝国？”莱恩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狮王的威严如同实质的压力充斥整个空间，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怒意而凝结。动力拳套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毁灭的前奏。

“不是一个帝国。”卡提昂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金色的头盔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模样的帝国。我想建立的，是一个人人能真正活在阳光下的世界。一个不再被恐惧、无知、异形和混沌的阴影彻底笼罩的世界。一个…帝皇在大远征伊始，在网道计划尚未失败时，或许曾真正期许过的世界。”

卡提昂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憧憬，却又无比沉重。

“听上去和卡利班森林深处流传的古老童话一样不切实际。”阿尔卡斯低声说道，他的目光在父亲与禁军之间逡巡，内心充满了复杂的矛盾。

“童话是作家用笔写在纸上的幻想，阿尔卡斯。”卡提昂转向黑暗天使，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岩层，望向无尽的虚空。“而我们，将以整片银河作为画布，以亿万生灵的勇气与希望为颜料，将那个‘童话’写满星辰！当你的‘巨石要塞’，当所有像它一样在帝国暮色中艰难维持的‘孤岛’，不再是绝望的象征，而是新生的灯塔…当它们的光芒连成一片，驱散亘古的黑暗时，那个世界终将到来。就像帝皇曾经梦想的那样，人类将不再永世沉沦于痛苦与黑暗，我们将有资格，也有能力，重新昂首挺立于银河之巅。”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力量。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这片废墟，只有冷却的金属和破碎岩石偶尔发出的细微崩裂声。卡提昂的目光最终落在莱恩身上，那目光穿透了原体的威严，直指核心。

“所以，莱恩·艾尔庄森，伟大的原体，狮王…听我一言。”卡提昂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急迫，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你和阿尔卡斯，现在必须离开泰拉。回到‘巨石’去，回到那片由你子嗣守护的移动堡垒中去。藏起来，像蛰伏的雄狮，像归鞘的利剑。积蓄力量，观察，等待。等待那个真正需要狮吼撕裂黑暗的时刻，而非现在，一头撞进高领主们精心编织的、布满毒刺的蛛网里。”

他向前一步，无视了莱恩眼中翻腾的怒意。“你是一位无与伦比的战士，一位天生的战争统帅，这毋庸置疑。但你，莱恩，你从来就不是一位君王。你缺乏基里曼那种在凡俗政治的泥潭中周旋的耐心与权术。泰拉的宫廷不是卡利班的森林，那里的敌人不会在正面冲锋中被你一拳砸碎。他们会用谗言、谎言、阴谋和无数凡人的血肉作为盾牌，将你拖入无休止的泥沼，耗尽你的力量，扭曲你的形象，最终让你回归的意义化为一场更大的混乱！你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在泰拉的政治漩涡中心之日，就是你被那万年积弊彻底吞噬、成为又一个象征符号的开始。帝国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位万众瞩目的‘救世主’偶像，那只会加速它的内耗和分裂。它需要的是变革的火种在暗处积蓄，在关键时刻爆发！”

莱恩没有立刻反驳。他那张饱经沧桑、线条刚毅的脸上，表情复杂地变幻着。

愤怒、不甘、骄傲，还有一种被尖锐话语刺中要害的隐痛。

卡提昂的话像冰冷的匕首，剖开了他内心不愿承认的现实。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战争痕迹的巨大拳套，那象征着纯粹毁灭的力量。是的，他是战士，是毁灭的化身，是帝皇最锋利的剑。但治理一个腐朽到骨髓的帝国？那确实…并非他之所长。万年前荷鲁斯的背叛，何尝不是帝国自身矛盾在权力巅峰的一次血腥爆发？他沉默着，这沉默本身，就是卡提昂话语力量的最好证明。

卡提昂敏锐地捕捉到了莱恩的动摇。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躬身，向阿尔卡斯示意。年轻的黑暗天使立刻上前，站在父亲身侧，无声地表达着支持与守护。

最终，莱恩·艾尔庄森，狮王，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低吼，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他没有再看卡提昂，也没有再看阿尔卡斯，只是猛地转身，沉重的步伐踏碎了地上的碎石，大步流星地走向通往上层。那背影依旧雄伟如山，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孤寂。他不是逃离，而是在压抑着滔天的战意，进行一场更艰难的撤退。

阿尔卡斯紧随其后，忠诚地护卫着父亲的背影。

卡提昂站在原地，看着原体那蕴含着巨大力量却又被无形枷锁束缚的背影，黑色的头盔微微转动了一下。

他迈步跟上，步伐稳定而无声。禁军的姿态依旧高傲，但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走到莱恩身边，并非臣服，而是同行。

三人，一位归来的半神，一位忠诚的子嗣，一位离经叛道的禁军，在破碎废墟的阴影中，向着那象征着未知与希望的上层甲板，沉默地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响，每一步都踏在帝国那沉重如山的命运之上，走向一个被黑暗包裹、却由卡提昂口中描绘出一线微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