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人

没两日,沐元霁也赶着回来了。而沐惊凡遭遇的那件事情,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了沐元霁。她想知道,如果是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会怎么处理呢?

沐元霁并没有责怪沐惊凡,而是看了她很久很久。他非常官方的给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案,像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在带领自己的下属……

虽然沐元霁明面上对着沐惊凡说:“这件事情,爸爸尊重你的意见,你自己着手处理。”可背地里,他倒是按照法律“极其仔细”调查了那些人,并给予了正当警告。

沐元霁在这律师界能混得风生水起,不仅仅是因为他天赋过人,能力强大……最重要的,很难有人在他这路抓住任何把柄,因为他永远不会有知法犯法的错误。他就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好公民,爱岗敬业的好公民。以法律为后盾,手持天平,守护正义……

沐惊凡和韩书宴的日子又回到原来那般,只是两个人都多了一些小心思。

这日,来了一位故人……

“好久不见,书宴。”那人的脸颊上看似饱经风霜,有着一些小小的疤痕,皮肤粗糙偏黑。他剃着寸头,看起来干练不少,背上背着双肩包,笑容却无比明朗。

周太太听着声音寻了出去,看到韩书宴僵在门口的身影,心里一咯噔,隐隐约约觉着韩书宴挡住的那个身影似曾相识。她揉揉眼睛,拉开韩书宴。

闯入她视线的是那个盼了大半辈子的好郎婿。她眼中泛着泪花,双手抚摸着他的肩膀,语无伦次地说:“振涛,你这……你回来了?振涛……你真的回来了!”

周太太伸头往外瞧,只留下一阵失落——女儿,没回来。

周教授听到声音,也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他身上飘着一股饭菜的味道,但对于那个漂泊的韩振涛而言,是家的味道。

“妈……爸。”韩振涛的眼眶也红了,在周太太和周教授的欢迎下入了门。只有韩书宴一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太太给他倒了杯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

韩振涛有些愧疚,看向韩书宴的眼神也很是心虚,“国内有个地理论坛会,我需要回来。恰好地点定在了省内,书宴今年十八岁,我是绝对要来的。”

“好……回来就好。我去下厨,你想吃点什么?”

“妈做的,我都爱吃。”

韩振涛掏出手机,给一人发了个消息,“丫头,我到了。”

不出片刻,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就上了桌。那浓郁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霸道得占据着人的心灵。

“外婆,我来蹭个饭。”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紧接着,沐惊凡躲在门口,探出脑袋,看着众人。

“快来!”周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忙牵过沐惊凡的手,揉了两下。她热情地介绍:“这个是沐沐,是邻居家的宝贝,也我的乖孙。”

哪知,沐惊凡却娴熟地喊出一句,“韩叔叔。”

韩书宴的瞳孔忍不住有些放大,那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女孩儿再一次闯入了他的眼帘。她和他家人的亲切交谈,竟然让他心里生出了许多奇特的感觉……

饭后,韩振涛思索许久,还是跟周太太他们交代:“我确实愧对书宴,愧对爸妈……我记挂着书宴,但这次也没有想过一定会回来。可能下一秒,我就乘上飞机离开国内了……但是,快一个月前的时候。真是出乎意料,丫头跟我联系了,我还挺惊讶的……我还有很多研究会议,本来可能不回来。这姑娘非是凭她这三寸不烂之舌,把我说服了。她也知道我很多时候要自费做调查,知道我资金周转困难。还自掏腰包给我订票,就为了让我回来看看书宴,出席他的十八岁。”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众人沉思的脸色,接着说:“丫头用心,我更加觉得惭愧。幸亏爸妈理解,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唉……”周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往沙发上倒去。“是缘,也是孽。你们……不管对得起很多人也好,还是对不起也好……在我这里,我始终是心疼我的书宴的。我看着他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学着坚强,还要安慰我……我的心里,跟在滴血一样!”

韩书宴再也听不下去,起身往楼上跑。他现在的心情好复杂好复杂……韩振涛的回来,他无疑是欣喜若狂却又生分的。可是,他也无法去面对这份悲喜交加,爱恨交错的情感……韩书宴,学会了逃避。

沐惊凡赶紧跟上去,看着韩书宴一个人躲去了阳台。他双手撑在阳台上,呼吸有些急促。沐惊凡慌忙躲在一旁的角落里,掩去自己的身影。

她非常的清楚,此时此刻——韩书宴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自己一个人独自的宣泄。而她要做的,就是静静地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

难得的,韩振涛今天晚上留了下来。韩书宴在家里多待一秒都觉得有一股溺水的窒息感,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他一直往小区里的大花园里走去。

冬日里,花园里并没有开什么花。寒风凛冽,吹打着残枝。枯叶片片坠落,是向死而生的蝴蝶。寂静的黑夜里,他一人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眺望着万家灯火。

他反复打开手机,可是下一次比起上一次,也不过是多了可怜的一两分钟。煎熬……太煎熬了……

他忍不住给沐惊凡发消息,点开沐惊凡的信息栏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删删减减只剩下这么两个字,“在哪?”

“家里。”沐惊凡回的很快。

“方便出来吗?”

“可以,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花园。”

“稍等。”沐惊凡二话不说拿起挂在衣架上的杏色长衫往外头去。她的行动匆忙,充满着迫不及待。

姜慈捕捉到她的身影问:“沐沐,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有点儿事,我不出小区,十一点之前一定回来。”

“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沐惊凡大步跑到花园里,打着灯四处搜寻韩书宴的身影。她脚上穿着拖鞋,里面是居家的睡衣。寻了好久,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他,有些愧疚说:“等了好久吧?”

“怎么会?”韩书宴露出勉强的微笑,心里头传来密密麻麻的难以言语的情感。

沐惊凡在他身旁落座,臀部传来的冰凉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搓搓双手,这才觉着冷,身上的汗毛都草木皆兵一般竖了起来。来的时候匆忙,生怕韩书宴心里头不舒坦,便什么也顾不上地跑了出来。

韩书宴看着她强忍着瑟瑟发抖的样子故作坚强,心里一阵后悔。让她出来做什么?跟着自己遭罪吗?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将沐惊凡包裹起来。充满他身上气息的衣服就这么包住了她,只露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大衣里他的体温,甚至出现了纸醉金迷之感。

她的脸颊染上一抹红霞,幸好有昏黄的灯光打掩护,她可以堂而皇之地说话,“怎么了?”

韩书宴久久沉默着,沐惊凡也并不催促他,而是晋江陪着他在冬夜里坐着。很久很久,沐惊凡都有些出神了,韩书宴才犹豫不决地说:“他回来……谢谢你。”

沐惊凡看着他,忽而凑近到他的脸颊,两张脸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他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暧昧,混乱……

沐惊凡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韩书宴,你开心吗?”

韩书宴第一次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一方天地是那么的清澈动人,是让他那么的奢望而不敢及。“我不知道,或许是开心的。”

沐惊凡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以往被韩书宴拿捏的死死的她,而今开始野心勃勃地想要拿捏韩书宴。她接着追问,“韩书宴,这就是我送给你的十八岁成人礼,你喜欢吗?”

韩书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我……我……”

沐惊凡的眼里有些失落,好似自我安慰一般地说着:“没事。”她垂头,却掩饰了该有的失落沮丧的表情。

“喜欢,很喜欢。”

沐惊凡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眼睛又闪烁着光芒。就好像在沙漠里濒临渴死的惹人,遇到了一片绿洲。“嗯……”

而现在,她祈祷那片绿洲不是海市蜃楼——她希望韩书宴是真的开心,她的举动对韩书宴是重要的……更甚,她贪婪一点,希望他是因为那个为他努力的人是她而开心……

她忽而想到了一句话: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沐惊凡,那个沐家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什么时候这么卑微了?

这回,韩书宴开始拿捏她了。确切地说:只要韩书宴想,沐惊凡随时可以成为他的红粉佳人。可韩书宴又何尝不是呢?只要沐惊凡再大胆一些,韩书宴就是她的裙下之臣。

“你花了多少钱?”

“也没多少。”

“说实话。”

“我用的是自己的演出奖金。”沐惊凡分的清楚自己和父母,她不会拿父母的钱去做心意。她要的,是她自己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付出。她想要的,是可以得要他的回应。

“我知道。”

“小几千。”

“我转给你。”

沐惊凡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怕慢了一秒地拒绝,“不要!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她仿佛弹起来一般,不再目视韩书宴,眼底有些赌气。

韩书宴跟着她起身,语气软了下来,“我送你。”

沐惊凡摇摇头,就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偶尔传来几声鞋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树叶摇曳时沙沙作响的声音,为这静夜伴奏。她会道:“不用了。”

“听话。”

沐惊凡心里越想越难受,其实这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她就是钻牛角尖,钻个不停。她生气地停下脚步,转头看韩书宴,怒声问:“韩书宴,你经常这么做吗?”

韩书宴不明所以,“什么?”

沐惊凡一股脑地全部说了出来,“对任何人都关怀备至,绅士儒雅……我的意思是——你也经常这么对别人,送别人回家,对别人好吗?”

可是,她说出来的那一刻……后悔了。她害怕韩书宴会因此疏远她,冷落她。或许,她的生活会继续,可是不再会有颜色。但,同时,她又期待着韩书宴所给的回应。哪怕,有那么一丝丝侥幸呢?

韩书宴沉默了好久,心里波涛汹涌。有些事情,他好像得到了回应。有些事情,他好像可以去肯定。但,他的脸上永远是那副淡然的表情,然后老气横秋地说:“沐惊凡,好好读书。等你十八岁,等你考上大学,你会站到不一样的高度,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这算是变相的拒绝吧?

沐惊凡说出那些话的事情,她的心思不言而喻,路人皆知。可韩书宴说这些话,是作为一个邻居家的哥哥,劝告她好好读书,别有什么歪心思么?

沐惊凡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溢出了眼眶。就那么一秒,眼泪夺眶而出。她以为她足够坚强,哪怕被拒绝,她依然可以好好的面对。可是,她总是高估自己,她做不到。她不能够去强求他回应自己的感情。但她也做不到微笑面对。

她往家里跑去,没有回头……

韩书宴伸出手,只有她飘起的那块衣角给了他个体面,让他短暂地触摸了一下。然后,不留情面而去。唯有他一人,傻傻地站在原地,痴痴望着她的身影。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迈不开挽留的步子。

也好……误会了也好。

沐惊凡,我这样是配不上你的。你是光里的神明,而我是阴暗处的影子。

如果你十八岁以后还觉着我好,而那个时候我已经功成名就……那我,会跨越一切,去找你。

沐惊凡听不到的是:没有。你是唯一一个,沐惊凡,在我这里你是独一个。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这句话,不只是在沐惊凡的身上体现着,还有韩书宴。更不同的事,沐惊凡至少知道,而韩书宴是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