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离中秋佳节尚有几日,扬州林府的帖子,早在一月前便递至文海书局。
这几日,贾玥向成贤书院的先生告了假,未去进学,一心在书局料理事务,即便忙碌,每日仍抽出闲暇温书写书。
这日傍晚,书房之中静谧非常,唯有笔尖摩挲纸张之声。
贾玥端坐于书案前,正挥毫泼墨,案上新撰的《射雕英雄传》第四册刚誊录完毕。
香菱侍立一旁,轻缓地研着墨,那墨香丝丝缕缕,弥漫在整个书房。
小黄这懒猫儿则慵懒地趴在窗台上,惬意地享受着日光浴,偶尔眯起眼,伸个懒腰,舒展下身子。
恰在此时,柳叔与柳婶子二人,捧着礼单悄然踏入书房。
见贾玥专注于笔下,未曾停笔,二人便不敢贸然打扰,只在一旁静静等候。
待贾玥将那刻有黄蓉小像的湖笔搁在铜笔架上,柳叔见状,忙满脸笑意地上前说道:
“玥哥儿,既然咱们要去林府赴宴,总得备下些像样的仪礼才是。昨日去绸缎庄瞧了,那苏绣的锦缎,花色、绣工皆是一等一的好……”
贾玥抬眼望向窗外,微风拂过,竹叶簌簌作响。
他轻摇着折扇,思索了一会,随即泯然一笑,缓缓说道:
“柳叔,您且听我说。林老爷乃是前科探花,腹有经纶,才高八斗,如今又身任巡盐御史这等要职,这回林府设宴,众宾客送去的,想必是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堆积如山。
咱们手中这些物件,在旁人眼里或许还算稀罕,可于林府而言,怕是难入法眼,送去了反倒显得咱们唐突、没见识。
这白花花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吹来的,若花在这些地方,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着实不值得。”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将折扇在掌心轻轻一叩,“倒是隔壁那两间铺面,你们可以寻个空儿再去问问价。若店家还是不肯卖,便照着市价再加三成。”
柳婶子听了贾玥这番话,急得直跺脚,说道:“玥哥儿,这钱怎能省呢?林府下的帖子可不是寻常帖子,此番中秋宴,若能借此把亲事定下……”
话还未说完,贾玥便笑着摆了摆手,打断道:“婶子且放宽心,林府的节礼么……”
说着,他抬手往案头一指,只见两个乌木嵌螺钿的锦盒静静置于其上,盒盖上的缠枝莲纹,在斜阳的映照下,泛着幽幽的光泽,“我早有安排,婶子不必担忧。”
“如此便好。”柳叔与柳婶子相视一眼,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贾玥手持折扇,轻轻把玩着,心中暗自思忖:礼不在多,重在心意。况且此番去林府,又不是真的去求娶林姑娘,以自己如今的实力,林如海断然不会轻易同意这门婚事。
不过,贾玥心中并无丝毫慌乱,目光落在桌上那两个锦盒上,阳光洒在锦盒的螺钿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他的心中,自有一番筹谋。
正想着,小黄这猫儿睡醒了,开始不安分起来。
只见它一跃跳上桌子,伸出爪子,就要去挠锦盒上闪闪发光的缠枝莲纹。
香菱在一旁见了,顿时慌了神,急忙喊道:“小祖宗,仔细些!”
慌乱之中,香菱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书案撞去。
贾玥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香菱揽入怀中。
香菱惊魂未定,娇喘连连,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在贾玥怀中,双颊瞬间泛起红晕,恰似春日盛开的桃花。
鬓边的碧玉钗也歪到了一旁,更添了几分娇俏。
她忙不迭地说道:“玥哥儿,莫要这般调皮,快些松手。”
说着,轻轻挣扎着站定,又羞赧地说道:“仔细教旁人瞧见了,平白惹人笑话。”
“说的就是你,这般调皮。”贾玥笑着捉起那只猫,塞到香菱胸口,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香菱的额头,故意板起脸道:“原是你平日里惯得这猫儿没了规矩,倒来怪我。”
香菱抱着猫儿,躲到门口的湘妃竹帘之后,只露出半张如芙蓉般娇艳的面容。
她犹豫了一下,忽又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问道:“这林姑娘,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贾玥见她眼波流转,宛如一汪清泉,灵动而又迷人。
他忽想起前日宝钗来文海书局谈事时,香菱也曾这般偷偷观望,遂笑着反问道:“你心中期望她是怎样的人呢?”
“不知道。”香菱垂首,眼眸被阴影遮住,看不清其中神色,轻声说道:“会是像薛家大姑娘那样的人吗?”
“倒也不是。”贾玥微微一笑,自从见过薛宝钗之后,香菱这丫头的举止便有些异样,他虽不明白这丫头心中所想,却觉得她此时这般模样,楚楚可怜,甚是可爱。
香菱低头逗弄着猫儿,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似是欲言又止:“我原想……”
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索性将脸埋进猫毛里,喃喃说道:“想必是极好的人吧。”
贾玥望着她这般情态,只觉廊下竹影斑驳,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映衬得她眉间的朱砂痣愈发红艳夺目。
此时,书房中的气氛微妙而又温馨。
贾玥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香菱的头,柔声道:“你也是极好的。”
……
……
这几日,柳婶子一心扑在为贾玥筹备赴宴礼服之事上。
她不辞辛劳,连着翻检了三套衣衫,却总觉得不甚合意,心中满是焦急。
贾玥瞧在眼里,面上带着温和笑意,轻声宽慰道:“婶子,这衣裳素雅些便好,不必过于奢华。”
柳婶子却满脸郑重,抬眸看向贾玥,语重心长地说道:“玥哥儿,人靠衣裳马靠鞍呐。如今咱文海书局今非昔比,在这金陵城也算有头有脸的,可莫要让人低看了去。”
正说着,柳婶子又去抱来那铜熨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眼中透着几分期待,说道:“玥哥儿且试试这石青缂丝团花袍。
林御史是个最讲究礼法的人,您瞧这滚边儿的金线,可是特地用了苏绣里最精妙的盘金技艺,精致非常呢。”
贾玥闻言,走到菱花镜前,伸手拿起玉带,正欲系上,恰在此时,眼角余光瞥见香菱莲步轻移,款摆腰肢走进来。
只见她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顶乌木镶玉的束发冠,冠上的玉饰雕琢成栩栩如生的菊瓣模样,层层叠叠,温润生光,恰似贾玥前日题诗中所描绘的意象。
见贾玥手持玉带,香菱微微垂首,两颊似染了桃花,泛起一抹红晕,轻声说道:“我来帮你。”
她轻抬素手,接过玉带,动作轻柔且谨慎,眼神专注于手中物什。
她的手指纤细而灵动,将玉带一圈圈绕过贾玥腰间,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贾玥衣衫,仿若蜻蜓点水,惹得香菱心头一颤,手上动作也微微一顿。
旋即,她稳了稳心神,仔细系好玉带,又轻轻抚平褶皱,那认真模样,好似在完成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贾玥瞧着镜中香菱的模样,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柔和地落在香菱身上,轻声道了句:“有劳你了。”
香菱听闻,头垂得更低了,只低声应了句“不劳”,抱着束发冠退至一旁,那雕琢精美的菊瓣在她怀中,仿佛也添了几分别样意趣。
恰在此时,柳叔神色匆匆,进屋说道:
“玥哥儿,我方才前往码头询问船务之事。金陵至扬州虽有水路相隔,然路程倒也不算甚远,搭乘快船,一日即可抵达。
依我之见,为玥哥儿定下八月十三的船,届时预留两日时间,前往林府赴宴定是宽裕得很。”
贾玥听了,嘴角微微上扬,绽出一抹温和笑意,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柳叔,不必如此安排,初十便出发吧,定一艘前往瓜洲的船。我打算从瓜洲骑马奔赴扬州,如此一来,沿途还能赏赏秋日景致。”
柳叔闻言,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便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应道:“玥哥儿既有这般想法,那我即刻去安排。”
言罢,转身迈着匆匆步伐离去,赶忙去定那一人一马的船票。
贾玥望着柳叔离去的背影,又将目光投向菱花镜中整理妥当的自己。
此时,他身着石青缂丝团花袍,腰间玉带紧束,袍上的金线刺绣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这身装扮衬得他气宇轩昂,往昔的书生之气悄然褪去,倒真真切切有了几分贵族公子哥的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柳婶子在一旁瞧着,不禁出声赞叹:“哎呀,玥哥儿这一身可真是好看,这气派,走出去定能引得旁人侧目。”
香菱站在一侧,先是微微一怔,仿若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神,片刻后,才轻声说道:“真好看。”声音轻柔,带着几分羞涩。
贾玥在镜中左顾右盼,细细打量一番,最后仍是笑着说道:“依我看,还是那套月白色的更显清爽自在。”
说罢,便开始动手解下身上的石青缂丝团花袍,眼中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