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站在舟后的牛思诚,面色同样紧绷,他拱手向前,轻声询问道:
“秦师兄,咱们如今该如何是好啊?”
舟上众人听闻,纷纷抬头望向船头的秦守仁。秦守仁缓缓将手中的白色手绢收起,努力稳住心神,开口说道:
“咱们宗门,可是连续三年都无人能够进阶筑基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当务之急是立刻赶回宗门,将此事向上禀报。我向七星峰汇报,你向烟霞山汇报,让西门师祖和怀秀师祖来定夺这件事。”
舟上众人赶忙点头称是。秦守仁接着说道:
“赶路要紧,我一人持续驾驭这破浪舟,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咱们五人轮流来。修为高的多坚持一会儿,修为低的就少撑些时候,但都务必提聚灵力。”
众人再次点头应和。紧接着,秦守仁身后的马佳丽便与他交换了位置,操控起破浪舟,破浪舟猛地转向,由朝南变为向西,如脱缰野马般狂冲而去。
站在马佳丽身后,秦守仁依旧心有余悸,心中懊悔不已。他暗自埋怨自己,为何在那岛上要那般张狂地吼出
“杨家家主杨巨,马上出来!”
想自己兢兢业业、苦心经营数十年,好不容易在宗门一众师叔师伯师祖们心中留下“忠厚老实,尊师重道”的良好形象,就这么被自己一时冲动给毁了。
尤其是这位杨师叔当时并未动怒,可越是如此,他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一想到日后这位杨师叔可能会因此事找自己麻烦,他就愈发懊悔不迭。
而此刻,在幽潭岛上,杨巨正静静地坐在洞府外石台的凉亭之中,悠然观赏着海上那如诗如画的夕阳落日。表面上,他身形沉稳,面色平静如常,但内心却早已如波涛翻涌。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反复思忖着自己的去留问题,却始终犹豫不决,难以抉择。
未曾想,今日自己筑基的身份,竟被宗门的巡检弟子意外撞破。他心里清楚,他们回去之后,必定会即刻向宗门上报此事。而大乾门作为宗门,极有可能会将自己召回乾山。
筑基修士,虽说还称不上是宗门的顶梁柱,但无疑是宗门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每一位对宗门忠心不二的筑基修士,都能为宗门承担诸多事务。无论是执行隐秘任务,跟随金丹修士寻宝探秘,还是独自外出镇守宗门的灵业灵脉,亦或是代表宗门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琐事,皆能胜任。
并且这些年来,大乾门因没有元婴修士坐镇,筑基修士这一层级已然呈现出衰微之态。宗门对自己的情况,肯定会有所安排,而且想必很快就会有动作。
想到自己筑基之后,寿元已延长至近三百年,如今自己不过六十出头,正值壮年,回宗门看看,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杨巨心中有一点不太确定,那便是若回到宗门,自己会被分配到哪一条灵脉。
在宗门里,每名筑基修士都会拜一位金丹修士为师,成为其座下弟子。而他的身份颇为特殊,有些复杂。
他出身于灵药园,从这一渊源来讲,应属于肖俊师祖一脉;但他又是幽潭岛岛主,如此说来,又算是烟霞山怀秀师祖一脉。
不过,无论是凰岩丘还是烟霞山,皆是大乾门首屈一指的灵脉,与这幽潭岛相比,不知要强上千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己修行的是木属性功法,这两条灵脉或许与自己不太契合,到时候真不知宗门会如何安排。
从那日起,往后的十天里,杨巨每日都会不由自主地朝南岸码头看上几眼,有时也会望向西方天际,期待或担忧着是否有人前来。
到了第十九天,午时刚过不久,他像往常一样从洞府中出来,打算前往岛北边的一片石丘,修炼紫青双剑。
他沿着下山的黑石小路,刚往下走了二三十阶,不经意间向南瞥了一眼,便瞧见南边极远处的海线上,隐隐约约有两个小黑点正朝着这边移动。
他立刻驻足,凝神提聚血魂魔火灵力,双眼瞬间紫光闪烁,定睛看去。约莫过了七八息,终于看清,那正是两艘破浪舟。
此前他便料到会有人来,于是稳了稳神,不慌不忙地继续朝山下走去。等下了小青山,又向南走上一个小坡,此时再向南望去,已能清晰地看到两艘破浪舟东西并列,正急匆匆地破浪而来。
东面舟上有两人,一女一男。女修站在前面,身着鲜艳红衣,男修立于其后,身着黑衣,一眼便能看出两人皆是大乾门弟子。
而且,女修看上去比她身后的男修年长一些,这女修的模样,让杨巨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而西面舟上有三人,两男一女,皆身着青袍,看上去都年事已高。为首之人已是满头白发,估摸年纪在七十岁以上。
杨巨定睛一看,瞬间认出,那正是喆居岛周家家主周大渊。仔细想来,已有三十年未曾相见,他确实苍老了许多。
看清来人后,杨巨也无意摆什么架子,便微微加快脚步,朝着码头走去。
待他赶到时,两艘舟恰好靠岸,五人依次登上码头。这五人也早已提前看到杨巨走来,一上码头,隔着约十步的距离,便整齐地朝着杨巨躬身,深深地恭拜道:
“恭喜师叔进阶筑基,从此仙道坦途!”
听到众人的恭贺,杨巨微微一笑,轻轻一抬手,便将五人隔空扶起。
随后,五人中的那位宗门女修向前迈出一步,再次躬身拜道:
“启禀师叔,怀秀师祖得知您筑基的喜讯后,欣喜万分,特降下口谕法旨,召您回山。”
此时,看着眼前这位恭敬的女修,杨巨不禁愣住了。
他已然认出,此女正是当年跟着“路子烨师叔到潜龙台讲道”时,路子烨师叔身旁的那位师姐。事后,他从文化仁那里得知,这位师姐名叫曹玲。
回想起几十年前在潜龙台的场景,她还曾让自己窘迫万分。此时的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但实际年龄应只比自己略小,当年自己还尊称她为“师姐”。
看着眼前在自己身前躬身行礼的曹玲,杨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
其余四人见杨巨愣住,还以为有什么不妥之处,赶忙也跟着曹玲一起躬下身去。
又过了四五息,只见杨巨轻声开口问道:
“你是……曹师姐?”
一听到这话,曹玲立刻再次深深下拜,极为谦卑地说道:
“弟子正是曹玲,万不敢在师叔面前以同辈相称。”
杨巨点了点头,再次将五人托起。这时,曹玲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牌,以灵力轻轻托举,缓缓向杨巨送了过来,并再次躬身说道:
“启禀师叔,宗门派弟子烟霞山曹玲、阴翠谷张益,前来接替师叔。”
曹玲话音刚落,她身后的那位宗门男弟子也赶忙向前,与她一同朝着杨巨躬身行礼。
杨巨伸手接过玉牌,只见这玉牌与当年宗门发给自己的家族玉牌并无二致,上面灵刻着“大乾门幽潭岛曹”。
见此,杨巨心中已然明了,宗门是打算让曹玲和张益来镇守这幽潭岛,并在此建立修仙家族。
他看了一眼并排躬身的两人,曹玲在右,张益在左。曹玲修炼的是火系功法,修为卡在炼气期十二层巅峰;
张益修炼木系功法,修为在炼气十一层。而且,能看出张益一表人才,年纪不过二十八九岁,想必比曹玲小了许多。
曹玲修为高于张益,这家族又以曹玲的“曹”姓命名,看来是以曹玲为主。以木生火,想必张益便是她为自己挑选的道侣。
杨巨点了点头,对两人说道:“两位师侄,快快起身吧。”
说着,便把家族令牌递还给曹玲。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未曾说话的周大渊,向前走了一步,躬身拜道:
“启禀师叔,曹师妹和张师弟途经东喆居岛,师侄才知晓您老人家已然进阶筑基。便擅自带着族内两位长老,陪同曹师妹和张师弟一同前来恭拜师叔,还望师叔恕罪。”
周大渊身后的那一男一女两位长老,也立刻躬身下拜。杨巨看了看周大渊,又瞧了瞧他身后的两位长老,这两位长老面生得很,想来是这些年来周家新晋升的长老。
杨巨点点头,说道:
“都起身吧,随我上岛。”
随后,杨巨带着这五人向岛中走去,并领着他们将幽潭岛各处看了个遍。
期间,杨巨告知曹玲护岛法阵已损坏,不想曹玲回禀说,他们带来了一套新的阵法。不仅如此,曹玲还遵照宗门的指示,给杨巨带来了一艘飞舟,以供他返回宗门时使用。
在参观岛屿的过程中,曹玲很适时地向杨巨交代了回门后的一些细节,比如回宗之后,要先去宗门七星峰报道,还要拜祭大乾门历代元婴老祖的遗像等等。
看来,宗门派曹玲来幽潭岛,是经过深思熟虑和精心挑选的,而且她年纪较长,想必自己也愿意前来。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到了黄昏时分。杨巨简单地设宴款待了这五人,然而,席间五人在他面前显得极为拘谨。
只喝了几杯酒,杨巨便让他们到幽潭北边的小院中自行休息,他自己则准备次日一早便离开幽潭岛,返回乾山。
到了深夜,就在杨巨刚刚收拾妥当之时,周家家主周大渊却独自前来。杨巨将他迎进洞府,在洞府大殿中,杨巨坐在石桌旁,并请周大渊入座,可周大渊却不敢坐。
只见,鬓发皆白的周大渊,站在杨巨身前三步处,竟如顽童见到父母般局促不安。突然间,他竟单膝跪在了杨巨身前,这一举动让杨巨着实吃了一惊。
还未等杨巨伸手拉他起身,周大渊便如同自我赎罪般说道:
“师叔,自您来到这幽潭岛,已有三十年之久。在宗门所属家族中,我周家离您最近。然而这些年来,周家从未在您身前尽心服侍,也未曾为您排忧解难,周家众人皆深感罪孽深重,还望师叔能够原谅啊!”
听到这番话,杨巨这才明白,原来周大渊是担心周家以前与自己往来甚少,怕自己心怀怨恨,日后会对周家不利。
杨巨心中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这修仙界,没有高阶修士作为后盾的修仙家族,确实如履薄冰,行事小心翼翼。
想自己筑基以来,这才第二次见到宗门弟子及附属家族的人,众人对自己的态度,与之前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杨巨站起身来,将周大渊扶起,安慰道:
“大渊,不必如此。我杨巨并非那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你实在是过于忧虑了。以后,你们周家与曹玲、张益的曹家,同在近海之上,多多往来便是。”
周大渊连忙点头称是。随后,他又从腰间取出一个黑色乾坤袋,双手托着,递向杨巨,说道:
“师叔,这是周家为您筑基准备的一点贺礼,还请师叔收下。”
杨巨眼神微瞥,看了眼那乾坤袋,神识微微探出,只见里面赫然有二千木灵石。这一看,杨巨着实有些心动,他身上的木灵石确实所剩不多,正急需木灵石。
但再仔细思量,就这样收下,似乎又不太妥当。见杨巨没有动作,周大渊赶忙低头,极为恭敬地说道:
“师叔,喆居岛上的灵矿是水灵矿,族内所存木灵石并不多。待到喆居岛之后,周家必定马上再奉上一万水灵石。”
听到这话,杨巨心中不禁一震,隐隐感觉到,这种下位修士给上位修士送“贺礼”的事情,在修仙界只怕极为普遍。
杨巨轻轻推了下周大渊的手,说道:
“师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即便这两千木灵石,我也不能全收。”
听到这话,周大渊竟又单膝跪了下来,满脸诚惶诚恐。杨巨见状,颇感无奈,暗自感慨这修仙界的等级森严,自己不收灵石,竟能把送礼之人吓成这般模样。
随后,杨巨一摆手,从那乾坤袋中取出二百木灵石,而后说道:
“师侄,快些起来吧。我若一点不收,怕你心里不安;可若全收了,周家只怕要缺灵石用度数年。我就取这二百,聊表心意。”
听到这话,周大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起身还是继续跪着。杨巨见状,又说道:
“你若再不起来,赖在我这儿,我可就真要把你打出去了。”说着,杨巨自己先笑了。
见杨巨笑了,周大渊心里稍微有了些底气,这才站起身来。随后,周大渊便站在杨巨身边,一边伺候杨巨喝茶,一边给杨巨汇报起喆居岛陈家的一些趣事、秘事,这些都是平常难得听闻的。
他还极力邀请杨巨回门时,到喆居岛小住两日,按照他的说法,周家上上下下早已翘首以盼,恭候杨师叔的大驾光临。
对此,杨巨直接婉拒了。他不想在回门途中节外生枝,况且,被一帮老人家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伺候着,实在让他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