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你这势利之辈,左右逢源之徒!素日里盘剥下人,飞横跋扈,怎么作今日求死之姿态?”
“……你,你到底为何要杀我?”张宁绝望地痛哭道,“我张宁果有难恕之罪行,你只诛我一人不就好了吗?为何要杀我家人?”
“那你杀周正一家时有想过点到为止吗?你前两年杀陈氏一庄时有想过只诛首恶吗?”男人怒斥道。“你的家人享你的福,用你的钱,和你一样鞭笞下人,如何他们就是无辜的?被你虐杀的百姓就不是无辜的了?”
“……”
当月光洒在男人脸上时,他看上去是如此凶狠与可怖,完全不似平常之沉默寡言。
“你竟然是那陈氏之族人?我本以为你不过是路过之灾民,没想到张宁终究是养虎遗患啊!”
男人冷哼一声,然后朝他心窝狠狠踢了一脚,但却没有立刻痛下杀手,而是忽然对着空气喊道:
“先生若是光明磊落之辈,何故躲躲藏藏?”
袁燿一愣,当即便要走进庭院当中,但袁甲则很快扯住了他的袖子道,“公子,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无妨,他若要动手早该动手了,我且看看他玩的什么把戏。”袁燿摆摆手,然后信步走去,而袁甲与诸葛瑾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很快走到了袁燿身后。
“我说光远,你这是置自己姓名如儿戏。”
“子瑜,你总是小瞧公子啊。”刘馥微微一笑,然后又看向了袁燿刚直的身影,“畏死者,不可为人主。”
“壮士可是再找我吗!”
袁燿缓缓走进庭院当中,直面这一满身鲜血的歹徒,似乎没有半分惧意。
“何故躲藏?”
“何故不杀我?”
两人对视良久,然后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而这时的张宁已经爬到了袁燿的脚边,他近乎乞求一般看着袁燿,“先生!救我一命,若能诛此恶贼,我张氏倾家相报!”
可还没等张宁说完,袁燿便在一瞬间拔出环首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何故杀他?”
“何故不杀?”
“灭族之仇,本应我亲手报之。”
“以下克上,终归不妥。我替你了了这笔债。”
“弑一独夫,不为弑主。”
“那何故为独夫屠戮百姓?”
男人听到这一刻怔住了。
这两年来他委身于张宁麾下,就是寻找着复仇之几,而他早在卧薪尝胆之中犯下了笔笔孽债,曾经他所秉持的大义与品德到如今也已支离破碎。
“因为,我也不过是一个屠夫罢了。”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先生读过书,应当是无法明白我的。”
“九世之仇,犹可报之!”袁燿震声道,然后将刀身从张宁肥胖的躯体上拔了出来,“这无关贵贱,无关识字与否。”
也是在这时,诸葛瑾等人才终于现身,他们神情各异,有的看着陌生男子,有的则紧紧盯着袁燿。
“先生是要对我动手了?也是,我犯下累累罪行,早该被天收了!”
可袁燿却没有回复他,而是又提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就凭你一个人,一晚上能杀那么多人?”
“老幼妇孺都放走了,实在不肯走就给了个痛快。除此之外,我还有五个同伙。”
“人呢?怎么只留你一个人善后?”
“都死了。”男子苦笑道。“他们自小就是张家的家奴,也就在这几月之间才为我煽动起来。”
“你倒是有张好嘴,以及一身本领。”袁燿扫了这一地的尸首,“这么死了,不可惜吗?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建功立业而死,九幽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男子先是一愣,但很快明白了袁燿的意图。
“公子不怕养虎为患?”
“你不是唯一一头。”袁燿笑道。
“可惜猛虎眷山林,我为人刚强,如今夙愿已了,不愿再为人下。”
又或许,他是在寻求自己心目中的圣君吧。
“我不过是一介匹夫,空有蛮力罢了。若公子执意要留我,那恕我‘宁死不屈’了。”
“哈哈哈。”袁燿又爽朗笑道,“壮士有国士之风,敢问名讳?”
“杀人者,陈到也。”
“陈到!?”袁燿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惊。那不就是那个“网文神将”“名亚赵云”“以忠勇著称”的陈到陈叔至。
他没想到,此人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不愿追随我,多年以后却选择了追随刘备吗。”袁燿暗暗感慨道。
大耳朵的身上,有什么是自己无法可比的吗?
“好名字。我到了,你便要走了。”袁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若壮士无意留下,那你我只能就此别过了。”
他可不敢乱动这个家伙,他的武力值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事到如今,只能用强扭的瓜不甜来安慰自己了。
“多谢先生大恩!”陈到忽然跪地谢道,“不过到还有一事要请先生帮忙。”
“你是见我如此‘仁义’所以才有事求我吧。”袁燿暗笑道。
而一旁观望的袁甲有些生气地说道,“你既然无意为公子效力,还有脸皮求我们帮忙?”
“阿甲,不得无礼!”袁燿打断道,“壮士请说,在下当尽力而为之。莫不是替葛陵令解释这一切?”
“这就不劳烦先生了,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陈到说道,“实际上,到时想请几位与我一起把和我一同起事的弟兄们埋了。”
“先生仁义无双……”
“行了。”袁燿无奈一笑,“相逢即是有缘,你这等义事我也是欣赏的,帮你这个忙又和不可。”
说不定,他会因为这件事情被载入什么《世说新语》当中呢。
*
昏昏沉沉的张家庄在血色中醒来,此刻已是天色破晓之时,众人正站在一座小丘前的几堆小土包前面,每堆土包上都插着块粗糙的木牌。
“为什么不写名字,籍贯?”袁燿开口问道。
陈到听到这话后沉思了一会儿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他从左到右将木牌都通通指了一遍,“他们自幼被捡来便姓了张,早来的是甲,晚来的就是乙……明明大人都取了名姓,如今却要以奴仆的名字下葬,我……我以为不妥。”
陈到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而袁燿则在无意中窥见了袁甲的神情,他似乎无动于衷,但细看好像又有些许变化。
“到在此,谢过诸君了!”
“无妨。”
“我昨日听先生说你们是要去平舆对吗?”
“正是。”袁燿轻轻点头道。
“莫不是寻黄巾军?”陈到斗胆问道。
“你如何知晓?”
“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陈到微微一笑,然后起身上马,“若诸位届时遇到什么困难,便报我的名字即可,或许管用,或许不管用。若可以,还请替我和刘辟渠帅道一声好久不见,诸位!再见了!”
袁燿望着陈到策马而去的身影有些怅然若失,这时刘馥悄然走了过来,宽慰袁燿道:“此人的确是难得之壮士啊!不过公子也无比如此留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倒是以为,我与此人会有再会的一天。”袁燿经刘馥这么一说,忽然间就笑了。“好了,不说这些了。”
他此刻又振作起了精神。
“咱们去取张家庄的马来!平舆,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