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永年躺在厢房的床榻上，窗缝里渗进的夜雾让屋内更显阴冷。
火盆中的炭火偶尔爆出几声轻响，映得他枯瘦的手臂泛着青白。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头滚动几下，猛地侧身吐出一口暗红的淤血。
血沫溅在胡须上，他随手抹去，似乎也未当做回事。
喘息稍定，他抬眼望向墙上挂着的猎弓，声音嘶哑，混着未净的血气，扯出一丝苦笑。
“也不……早点死。”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窸窣响动。
周明一只大手掀开门帘，侧身让开半边，韩翠翠端着药碗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她脸上不见半点愁容，仿佛只是来送一碗寻常的汤水。
“阿爷，快趁热喝了。”
韩翠翠挺着隆起的肚子走进厢房，圆润的脸颊因孕期微微饱满，她眉眼舒展嘴角浅笑，顿时让屋内的沉闷散去几分。
韩永年靠在榻上，灰白的胡须随着呼吸轻颤。
他费力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孙女身上，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
“你这身子都这么沉了，不在家好好养着，还来看阿爷做什么……”
他边说边想撑起身子，枯瘦的手臂却使不上力，只能微微前倾。
韩翠翠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阿爷别动，我这不是想您了么。”
韩永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他指尖冰凉，掌心却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人大夫都说了，孕妇不能久坐，得多走动走动。”
韩翠翠轻抚着肚子，语气轻快：“之前爹不是还说，娘怀我的时候还下地干活呢。”
她这番话说得干脆利落，一如往常的伶牙俐齿。
韩永年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笑出了声，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中也多了几分神采，韩翠翠接着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喂进他嘴里。
他不停吞咽：“喝，多喝几碗，我还得瞧瞧我的曾孙。”
“阿爷这身子骨一定可以，只要乖乖喝药，日子还长呢……”
她边说边用帕子擦去老人嘴角的药渍，动作轻柔。
韩永年咽下药汤，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孙女的手腕，力道微重：“翠儿，阿爷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有你这么个孙女……”
话没说完，他又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痉挛抠进被褥。
韩翠翠连忙拍着他的背，眼眶发红却强撑着笑意：“阿爷别说话了，先把药喝完。”
她边喂药边转移话题：“阿爷，爹送的芦花鸡下蛋了……”
“……”
周明倚在厢房门边，看着夫人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彩云孵蛋的趣事，她圆润的孕肚随着笑声轻轻起伏，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欢喜。
两人又陪着韩永年说了会儿话，老人渐渐支撑不住，眼皮慢慢耷拉下来，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韩翠翠轻手轻脚地给他掖好被角，朝周明使了个眼色。
两人轻步退出厢房，小心地带上了门。
院子里，韩文礼正坐在矮凳上编竹篓。
他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青竹条，时不时将劈好的竹片浸入水盆软化。
竹条在他手中发出规律的沙沙声，老人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专注于手上的活计。
“岳丈，那我和翠翠先回去了，有事随时让守安来找我。”
说着周明便拱手告辞。
韩文礼放下手中的竹篾，笑着点头：“守安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周明看了眼屋内：“他还小，再过几年自然就稳重了。”
正说着，韩守安从屋里蹦跳着跑出来，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姐夫，下次上山可一定要带上我啊！“
周明刚要开口，不料一旁的韩翠翠就板起脸瞪了韩守安一眼。
“你才多大？身子骨都没长结实，上山做什么？先跟着爹学种田，如今有你姐夫在，村里那些泼皮也不敢来招惹咱们。”
话罢，韩守安顿时蔫了，撇了撇嘴，灰溜溜地回屋看书去了。
三人相视一笑，又闲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韩家宅子。
两人脚步轻缓散着步走在村道上，却不料迎面撞上了从村口归来的任青山，他满脸血污却掩不住喜色，一见周明就快步上前：“哥，快去村口！白捡的银子！”
“哦？”
见两人面露疑惑，他也没卖关子：“山里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许多山兽都跑出来祸害庄稼，村里的乡亲们都守株待兔猎了不少。”
“山兽下山入村了？”
“对啊，这些山兽大多没什么蛮力，连老伯拿锄头都能打死几只。”
任青山已经等不及：“哥，我先回家拿背篓，叫我爹他们一起去抬。”
转眼身影便消失在夜雾中。
周明闻言好奇，却突然想起早上那群狼狈撤退的官兵，心中升起不安：“要么山里出了什么变故，要么是来了强大的异类，把山兽都给驱赶下山了。”
“夫人，我们先回家。”
拐过几条村巷，两人很快回到家中。
安顿好韩翠翠后，周明立刻赶往村口查看情况，此时村口的大磨盘周围已经聚集了几十人，其中多有青壮。
一老头肩上正扛着铁叉，叉尖还滴着未干的血迹，正跟几个村民比划着：“刚才那畜生跑得飞快，要不是老子眼疾手快一叉子扎中它后腿……”
“少吹牛了！”
邓二狗踢开脚边的半截兽角，从腰间解下麻绳，眼冒金光。
“王家管事说了，今天打到的山兽按斤两换夜银，李麻子刚拖回去一头裂蹄羊，至少值这个数！”
他伸出沾满泥土的两根手指晃了晃，周围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而村口的犄角旮旯里，雾中人影耸动，热火朝天。
然而正当周明观察沉思之际，几声尖锐的“吱吱”声从脚下传来。
“老鼠？”
刹那间，土墙根突然炸开一蓬烟尘，灰影闪电般掠过周明脚边。
却见他手腕一抖，刀背精准拍中那团灰影，钻地鼠抽搐着翻出肚皮，脖颈已呈诡异的角度扭曲。
“钻地鼠都出山了？”
瞧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山兽，周明目光闪烁，越发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