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后。
青州。
红阳茶馆。
“听说了吗?徐家镇昨日又死了好些人,对外却是宣称瘟疫所致。”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瘦高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缩着脖子,低声的说着。
同座的一位身着青衫的老者抬眸看了瘦高个一眼,轻抿了口茶,缓缓开口道:“小友,据我所知,徐家镇向来安宁,怎会突然爆发瘟疫?且徐家镇与我青州城相距约有百里,你又从何得知这个消息?”
“是啊,这位朋友,你可莫要危言耸听,这等事可不兴胡说。”邻座一位白衣青年也附和道,他的脸上显着几分不信,但眼神中却有一丝别样闪过。
瘦高个见状,急忙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两位有所不知,我那远方亲戚恰好在徐家镇办事,他昨日仓惶赶至我这,就是为了躲避这场无名灾难。
据说,这瘟疫来得极为蹊跷,起初只是镇上的几个乞丐突然暴毙,而后便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短短几日,已经死了数十口人,而且死状极为凄惨,浑身发黑,七窍流血,没过两日就成了一个干瘪瘪的尸体。
我那亲戚还说,镇上的大夫根本查不出病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个个死去。”
闻言,青衫老者与白衣青年皆是神色一变,青衫老者更是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缓缓道:“若真如你所说,此事怕是不简单呐。
瘟疫哪有这般迅速且凶猛的,再者,那死状……听起来倒像是中了什么诅咒。”
白衣青年也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不错,此事透着古怪,需得尽快上报这青州府衙,派人前去查探才是。”
瘦高个见二人信了,心中稍安,但随即又面露忧色:“我就是怕官府的人去了也是无济于事,毕竟那瘟疫……哦不,那诅咒来得太过蹊跷,万一……”
“你是担心万一官府的人也束手无策,会让更多的人陷入危险之中?”青衫老者接过话茬,道出了瘦高个所忧。
瘦高个点了点头,道:“老先生,我也是此意,徐家镇如今已是人心惶惶,若是官府也拿不出办法,只怕最后会闹得整个青州城都人心不安!”
在茶馆一角,有一身着粗布麻衣、面容略显成熟的少年正把玩着手中香茗,在其右手侧,有一用布条紧紧裹住的长物,观其轮廓,像是一柄剑。
麻衣少年自是从清风书院离去数月之久的陆羽。
而他,昨夜正是从瘦高个所言的徐家镇而来。
同在这时,青衫老者指节忽然轻叩桌面,茶盏中泛起奇异涟漪。
白衣青年瞳孔微缩——这分明是玄门正宗的“灵犀问水”之术。
“老丈既知咒术之说,那……”
白衣青年指尖凝出寸许青芒,在桌面刻下敕令残纹,“可识得这血煞咒?”
茶肆烛火忽然摇曳,瘦高个怀中铜镜发出嗡鸣。
老者广袖轻拂,三枚铜钱叮当落在卦盘之上,竟自行旋转着组成巽位离相。
“戌时三刻,阴气冲煞。”
老者突然按住青年手腕,“小友腰间玉牌刻着天机阁的星轨纹,却装作不知镇魂铃被盗?”
窗外骤起阴风,瘦高个突然抽搐着栽倒在地,口吐白沫。
他后颈处赫然浮现血色藤纹,皮下似有活物游走。
白衣青年剑指疾点其膻中穴,却见那藤纹瞬间蔓延至整张面庞。
“是魇蛊!”
老者扯开瘦高个衣襟,胸口插着半截桃木钉,“此人三日前就该死了,有人用炼尸术强留他一缕残魂报信。”
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至。
茶肆掌柜默默关上雕花木门,门闩上的符咒泛着幽蓝光泽。
白衣青年剑穗无风自动,龙吟声自鞘中隐隐传来。
“徐家镇在龙脉七寸处。”老者蘸着茶水画出蜿蜒山脉,“十五年前青云观主镇压旱魃之地,如今……”
他指尖停在某处,木桌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远处传来打更声,却见更夫双目赤红,手中灯笼燃着惨绿火焰。
白衣青年腰间玉牌骤然发烫,星纹逐一亮起。
“子时了。”
老者拾起卦盘中一枚铜钱,边缘已染上猩红锈迹,“该去看看那些'瘟疫'死者了。”
说罢,青衫老者缓缓起身,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那被暴雨模糊的街道尽头,沉声道:“此事不宜耽搁,需速去查明。”
白衣青年也立刻站直身子,手中紧紧握住剑柄,剑身隐隐有光芒闪烁。
他看了一眼陆羽所在之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未多做停留,转身便与老者一同往茶馆外走去。
陆羽坐在角落,手中的香茗已不再把玩,他的眼神变得极为专注,紧紧盯着离去的两人背影。
就在这时,茶馆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满脸惊恐地喊道:“不好啦!城里好几户人家都有人突然暴毙,那死状甚是狰狞恐怖!”
这话一出,茶馆内众人皆面露惧色。
陆羽暗自摇头,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霍然起身,将身旁用布条裹着的长剑拿起,熟练系在腰间,将杯中香茗一饮而尽。
麻衣少年指节倏地扣住剑柄,粗布缝隙间渗出缕缕霜寒。
那更夫踉跄着从雨幕中撞入茶馆门槛,手中绿焰灯笼竟将青砖灼出焦痕。
“尸毒入髓。”
青衫老者反手抽出瘦高个胸口的桃木钉,钉尖赫然沾着银丝状黏液,“青云观的九宫封魔阵被破了。”
白衣青年剑锋横挑,割开小厮浸透的衣襟——暗紫色经络在皮肤下虬结成蛛网状:“不止徐家镇,青州城内已有三处地脉节点被污。”
铜钱卦盘突然炸裂,一枚铜钱直射向陆羽面门。
少年手腕轻翻,茶盏在空中划出半弧,叮的一声将铜钱收入盏中。
碧绿茶汤竟凝成冰晶,将躁动的铜钱封在其中。
“好俊的玄冰诀。”老者瞳孔微缩,“想不到栖梧山传人竟会下界!”
麻衣少年闻言,眉头皱的更深。
暴雨中传来瓦片碎裂声,七道黑影沿着飞檐鬼魅般逼近。
他们脖颈皆缠绕血色藤纹,手中钢刀滴落黑水,在雨帘中腐蚀出缕缕青烟。
白衣青年剑穗上的玉铃突然炸开,碎片在空中组成北斗阵型。
“戌亥之交,阴兵借道!”
老者广袖鼓荡,三枚铜钱呈品字形钉入门框。符咒蓝光暴涨,将最先扑来的黑影灼成焦炭。
陆羽长剑终于出鞘。剑身竟通体透明如冰髓,剑气所过之处雨滴凝成万千冰锥。
第四个黑影被贯穿眉心时,冰锥突然爆开,将其头颅炸成漫天冰晶。
“小心地下!”白衣青年突然厉喝。
青砖缝隙渗出粘稠黑血,无数惨白手臂破土而出。
柜台后掌柜突然撕开人皮,露出布满咒文的青铜身躯,手中算盘化作七十二枚噬魂钉。
冰剑插地,陆羽咬破指尖在剑脊画出血符。
寒潮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所有手臂瞬间冻成冰雕。
少年剑锋轻振,冰雕尽碎成齑粉,其中竟混杂着细如发丝的赤红蛊虫。
“血线蛊...是南疆尸仙教!”老者祭出龟甲,卦象却显出大凶之兆。
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不对!徐家镇方向……有人在逆转阴阳!”
惊雷劈中街角古槐,树身裂开处露出森森白骨。
白衣青年玉牌浮现龟裂,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星图正在急速黯淡:“子时三刻!龙脉要断了!”
陆羽冰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鸣,剑身映出百里外徐家镇上空的诡异星象:七颗血色星辰正缓缓连成枷锁之形。
少年想起老师严守信生前写在《太虚剑典》夹页的谶语:“七煞锁龙,旱魃重生。”
“走!”
他劈开茶馆后墙,寒气在暴雨中铺就冰桥,“去那镇魂碑——还有半刻钟!”
老者与青年紧随其后。
三人掠过屋脊时,看见整座青州城的井口都在翻涌黑水,无数居民如提线木偶般走向徐家镇方向。
白衣青年剑光扫过人群,斩断的却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猩红丝线。
“傀儡丝…是当年青云观主的独门秘术!”老者声音发颤,“原来十五年前他就……”
话未说完,徐家镇方向突然升起血红光柱。
大地剧烈震颤中,一声非人非兽的咆哮撕裂雨幕。
陆羽手中冰剑应声出现裂痕,剑身倒影里,隐约可见地底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苏醒。
胸口处玉佩一丝灼热感同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