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伊特与海伊德是昨夜抵达的。
小白马有了变身能力,已经能宽松地承载两人了。
于是,为了保证速度,两人同乘一马,花费了三天时间,自费尔抵达都柏林。
他们昨夜进城,已经见过都柏林的建筑风貌,可直到今天才看到了在都柏林生活的居民们。
这里的人很怪。
街上没有优哉游哉的闲人。
不是身背包裹的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就是一辆辆由牛马拖着的、载得满满当当的马车。
他们均奔着城外方向,逃也似的赶去了。
与他们方向相反的人也有很多,那些人脚步轻快,投胎一般着急忙慌奔向城内。
见了这般场景,休伊特若有所思,走向一位赶路人。
他盯了那人半天了。
对方身上的包裹不大,走得也不算急,应该有时间与自己聊两句。
休伊特上前两步,站在那人身前道:“打扰了,朋友。请问你这是要……”
话未说完,那人抬头,警惕地看一眼,眼神变得格外慌张,接着便埋低脑袋,擦过休伊特的肩膀,撒腿跑了。
休伊特盯着那人的背影,心中疑惑。
这些人都怎么了?
他昨晚遇到的两位北方人也是如此。
昨天夜里,旅店大厅,两个北方人就坐在休伊特与海伊德的旁边。
那两人吵得厉害,口中讨论的也是出城的话题,其中那位斯丹人不想跑,不断规劝挪维人,挪维人则不断叹气,念叨着“不走不行”。
两人最后险些打起来。
看两人讨论的激烈,休伊特又好奇城内局势,便开口询问。
结果,他才开口搭话,那两人便如见了鬼一般,不但立即酒醒,还瞬间重归于好,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逃离大厅。
他昨日便觉得古怪,今日再试一次,才发现昨夜的两人竟然不是个例。
休伊特一连拦了几次,次次结果相同。
无论斯丹人还是挪维人,不论是向城内外哪个方向走的,所有人都像是躲避瘟神一般,绕着自己与海伊德走,连个照面也不敢打。
不过,问了几次,休伊特也发现一些规律。
那些往城外跑的,大多是挪维人;而此时向城内奔的,几乎全部是斯丹人。
除此以外,城内没见多少本地盖诺人。
老实说,城内的如此乱象出乎休伊特的预料。
他本以为,以伊瓦尔的威望,这里的北方人会相对和谐,城内也能维持安稳。
如今来看,城内出了变故。
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逃跑呢?
休伊特抱着求助伊瓦尔的目的而来,对于城内的安稳颇为上心,此时心中不由担忧。
都柏林这么乱,伊瓦尔还能腾出军队吗?
可事已至此……
还是先问路,与伊瓦尔见一面再说。
逃难的人不回话,休伊特与海伊德便只能向城内方向走。
一直走到街道尽头,休伊特打量分岔的两条路,忽地看向拐角处的一座农庄。
那农庄被一圈低矮栅栏围着,农庄里有两个小孩正在打闹。
那两位小孩均不足十岁,持着武器彼此追逐打闹,两人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像是没意识到街上的沉重氛围。
休伊特左右看看,没见到两位小孩的父母亲人,于是便回身对海伊德说道:“我去问问情况,帮我看着点来人。”
说完,他左右环顾着,绕进农庄栅栏。
怨不得他谨慎,北方人对于擅闯他人住宅、偷窃等行为的惩罚极重,犯人往往信誉全无、受众人唾弃。
那圈栅栏便是为了划分财产,方便户主报复,而非起防护作用。
他又没抱坏心思,自然不能被他人误会了。
休伊特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先站在农庄门口,确定了农庄内没人才放心观察两位小孩。
他分辨出两个小孩分别是斯丹人、挪维人。
其中,斯丹小孩持着一块小型圆盾,艰难抵御着挪维小孩手中的那把木剑。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热闹。
斯丹小孩明显处于下风。
他的身子瘦了一圈,个子也不如挪维小孩高。
面对手长剑长的对手,他连连受击,还不了手,将圆盾顶在胸前防御,然而却由此被遮挡了视线。
挪维小孩见了,立即一剑低扫。
“哎呦!”
斯丹小孩痛呼,摔倒在地。
他拽起裤腿,揉着腿上的青紫,将盾牌没好气地摔在一旁,盯着挪维小孩道:“不算不算!你偷袭我!”
“哼!没偷袭!你自己没挡住!快起来!轮到我当托尔了!”
“你耍赖!再打一场!你还当羊头恶魔!”
“放屁!你才耍赖!”
斯丹小孩赖账,惹得挪维小孩气急了。
挪维小孩大骂一声,用力劈出一剑。
不曾想,那斯丹小孩拾起盾牌一挡,滚身大笑道:“偷袭了!还说你没偷袭!刚刚那是什么!?”
“你!耍赖!”
挪维小孩被气得面红耳赤。
于是嗷嗷吼着,双手持剑冲着对方乱劈一通。
斯丹小孩一边笑,一边挡,极为入戏地喊道:“我托尔一定打败你!羊头恶魔!”
他得意笑着,将圆盾挡在身前倒退着走,丝毫未留意到身后便是柴堆。
柴堆不光横七竖八地扔着几条木柴,还摆着两柄砍柴的斧子,其中一柄恰好被两根木柴卡在中间,明晃晃的斧刃冲着天。
下一刻,两位小孩已然打闹至柴堆前。
“哎呀!”
斯丹小孩脚下磕绊,龇牙咧嘴地调整脚步。
却不想,挪维小孩直直闷头前冲,大力劈在那圆盾上。
这一剑补得扎实。
斯丹小孩刚要站稳,此时骤然仰面后仰,后脑勺直奔斧头而去。
斧头抹开了头发丝,即将撕碎肉皮之时,休伊特揪住斯丹小孩的衣领,将其提在身侧。
两个小孩都懵了。
最先回过神的是被提在手里的斯丹小孩,他抱着休伊特的大腿,大喊着:“放开我!你是谁?快放开我!不然我喊父亲了!”
休伊特将胡乱扭动的小孩放在地上,顺着话茬诱导:“你父亲呢?怎么没出来撵我?”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斯丹小孩倒是一点不怵,反而伸手挡在挪维小孩身前。
那挪维小孩却没在意这些。
先前他面对柴堆,自然看得清楚,此时忽地揪了揪斯丹小孩的衣服,指着柴堆道:“看那!你刚才差点摔倒撞上去……”
两个小孩看向柴堆。
明晃晃的斧头就卡在那,斧刃极其显眼。
待到扭回头,两人眼里全是后怕,斯丹小孩甚至打了个哆嗦。
不过,无知者无畏。
斯丹小孩打一个哆嗦,立即翻过了这一茬,仍旧叉腰,瞪着休伊特硬气道:“哪怕你帮了我,这也是我家。不过……哼!谢谢你。”
休伊特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逗乐了。
他忽地起了兴致,转而盯着挪维小孩,指着栅栏入口道:“我之前就站在那边,看见他耍赖了。”
斯丹小孩立即不乐意了,蹦跳着吵吵道:“谁说的?我怎么没看见你!”
“你就耍赖了!还被人看见了!不要脸!”
两位小孩立即忘了休伊特这位来客,只顾互相争执。
他们的话题慢慢从耍赖变到了两人谁更厉害。
一个说,我用盾,只能挨打;另一个却说,你当了托尔,却打不过羊头恶魔,真丢人,换了自己肯定不一样。
你一言,我一语。
最后,那斯丹小孩气急败坏喊道:“我当了羊头恶魔,肯定打得你落花流水!”
“哼!谁说的!?”
“我父亲说的!我父亲说了,羊头恶魔就是比托尔厉害!你父亲也说过,昨晚我都听到了!”
休伊特闻言,哭笑不得。
哪两位不靠谱的家长,身为北方人,诋毁自家神明还被孩子听到了。
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被排挤至死?
他瞅两眼附近,开口打断道:“羊头恶魔怎么能比托尔厉害呢?你们家不信托尔吗?”
斯丹小孩驳得挪维小孩哑口无言,正处在劲头上,颇有舌战群儒的气势。
他听了休伊特的话,干净利落回答道:“不信了!我父亲说,我们打了败仗,神王不要我们了。他还说,如果不信羊头,就会被惩罚。”
休伊特没想到,真能从这小孩身上问出东西。
他顺着话头,继续问道:“不信羊头,会有什么惩罚?”
斯丹小孩抱着手臂,秉着小脸,一脸严肃道:“天上会掉大石头!我父亲亲眼见过!他说石头把很多人都砸扁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身侧比画:“还有长着十八片翅膀的天使!我父亲还说,要是还不信羊头,大洪水就要来了!”
“大洪水?”
“对!就是大洪水!”
斯丹小孩猛猛点头,满脸的神气道:“我父亲说,羊头长得又高又大又重,不会被水冲走。坐在羊背上,不光能躲过洪水,还能爬上羊头,登上……登上,登上什么来着?”
斯丹小孩张牙舞爪讲到一半,却忘了词,只顾咬着指甲歪头想。
休伊特提示道:“天堂?”
“对!天堂!”
斯丹小孩笑得开心,连连重复。
一旁的挪维小孩却不乐意了,大喊一声:“放屁!没有天堂!我们要去瓦尔哈拉!”
“哼!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死在诸神黄昏?”
“那也比在水里淹死强!”
“瞎说!你父亲的话,我昨晚都听到了!”
你一言,我一语。
第三轮争辩开始了。
这次的论题是,天堂和瓦尔哈拉哪个更好?“大洪水”和“诸神黄昏”究竟哪个更厉害?
亦或者说,信苦主?还是信奥丁?
这俩小孩口不择言。
在北方人的大本营喊得如此大声,被人听到会闹出人命的。
休伊特扫两眼四周,再次打断道:“你们的父亲呢?怎么还没回来?”
“看行刑去了!”
两人同时扭头,异口同声回答。
休伊特点头,随即掏出一点碎银道:“等你们的父亲回来,就去买点吃的吧。”
谁成想,他手里的银子还没递出去,两位小孩纷纷跑向自己身后。
两人齐声大喊:“父亲!”
休伊特扭头,顿时一愣。
一位斯丹人、一位挪维人,熟悉的着装,熟悉的面容,这不就是昨夜旅馆那二位吗?
巧了不是!
休伊特正欲迎上前,却见两人堵住了栅栏。
两人纷纷单手背后,掏出战刀,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冷漠问一句:“我没招惹过你,你怎么跟到我家的?”
不怪二人多想。
几人昨夜便碰了个照面,今天两人才出门,休伊特又擅闯家门。
换做谁都会在心里掂量。
休伊特蹙眉,不愿与两人起冲突,于是便拿捏两人的软肋道:“刀放下吧。你们的儿子刚刚说了不少,什么羊头,什么洪水……”
“北方人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将两个孩子推至身后,又攥着刀刃探步向前道:“孩子爱闲逛,一定是跑到教堂,听那些秃子瞎说的。”
休伊特笑着道:“改宗一事,也是瞎说?”
两人面色煞白,齐齐冲来。
其中一人举刀,低喝一声:
“杀了他!”
休伊特见这架势,心道:还是先打了再说吧,省得麻烦。
片刻后,战斗结束。
屋内,休伊特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的两人问道:“被处刑的都是什么人?”
“苦修士、传教的,还有……还有信苦主的异教徒。”
“有北方人?”
“有。”
其中一人点头,随即讲述道:“前天中午,伊瓦尔下令,‘都柏林即日起,不承认苦主信徒的身份与财产;三日后,清除苦主教,格杀传道士,不论斯丹人、挪维人、盖诺人。’”
“那天傍晚,城内的教堂便被悉数劫掠,苦修士们逃走一大批;第二天一早,正在修缮教堂的剩余苦修士也纷纷被捕。”
“伊瓦尔这个骗子!他用教堂的钱把人民变成了强盗!撵走了城内的苦修士!还亲手将那伙强盗送出了城!”
“现在好了,他又在清理异教徒!三天内,一切与苦主信徒密切接触的、曾进出教堂的,都被算作异教徒!”
休伊特听得啧啧称奇。
难怪伊瓦尔名声在外,手段的确干净狠辣。
这样一来,城内的苦主信徒被抢,软骨头们纷纷逃走,剩下的那批有志气的又都被抓了,用来杀鸡儆猴。
暴躁的强盗们得了财物,却又被算作异教徒,只能离开都柏林。
除此以外,部分挪维人有了财富,自然待在都柏林反抗,而是逃至费尔,投入白王的麾下。
而剩余的被波及的挪维人,只能一边后悔,一边埋怨既得利益者,对于伊瓦尔的怨恨却并不多。
如此一来,都柏林的盖诺人、挪维人被清理、削弱,北方人的内部争斗也能得到控制。
唯一的牺牲品,应该便是少数既没有得到财物、又信仰苦主的斯丹人了。
可既然信了苦主,那也能算自己人?
依照伊瓦尔的意思:如今墨利克风雨飘摇,你们除了都柏林,还能去哪呢?不如留下来,当做鸡被我杀了吧。
今天那些往城内跑得斯丹人,都是伊瓦尔眼中的该被吓唬的猴子。
猴子们能留着命便该知足了,还要什么钱?
没死就行。
休伊特猜测,处决的斯丹人应该不算多,只是当做震慑。
毕竟这群猴子才是绝大多数。
杀少一些,还可以站在神明立场上;若杀得多了,难免会显得过于残暴,背上鱼肉人民的骂名。
适度即可。
不过,透过这般手段,足见伊瓦尔对于艾兰大陆的确并无留恋,不然何苦于消耗自己的威望名声呢?
休伊特顿时舒心了。
以伊瓦尔的手段,都柏林很快便能安稳下来。
而且,以伊瓦尔的智商,他绝不可能拒绝自己的提议。
于是,他没再搭理屋内的两人,径直出了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