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雨,似忧伤,似恬然,似想念。
前几天整理外婆遗物时发现了一本老旧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她的过往,断断续续的。最令林瑶意外的是,自己的外婆竟然是个孤儿。
【以下是日记内容】
1949年抗战胜利!
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活下来了。
我又是不幸的,因为爸妈牺牲在了战场上,我成了孤儿。
……
十五岁那年,我被一位满头白发的叔叔领养,离开孤儿院。
他对我很好,还带我出国。
……
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他问我害怕吗?我摇头。可颤抖的手和不安的心跳早已拆穿我的谎言。我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握住不让他发现。
手术当天,他一次又一次向我确认是否真的愿意?我用力点头希望他能感觉到,在医生给到的什么确认单上签名。
手术室过道很长,很冷,消毒水味道很难闻。
我也记不清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惊喜自己还能看见,转念一想,难道是手术失败了?我大声呼叫引起了护士和医生的注意,医生告诉我他取消手术,走了。
我急忙回到住处,属于他的衣物都不见了,书桌上留下一封信,里面有一把钥匙和一个地址。
……
我一直在找他,四处打听,毕竟白头发比较显眼找起来应该不难。
……
六十岁生日那天,我见到了一位和他长相极其相似之人。可惜对方不是白发,年龄也不符。那他现在又在哪儿?过得还好吗?有生之年我们还能再见吗?
……
【日记内容到此结束】
残缺不全的文字记忆在林瑶的脑海中呈现出一幅幅场景画面,那些缺失的部分会不会还在老宅的某个角落。她把日记本放入背包,抱入怀中渐渐睡去。
四个半小时的车程,抵达余干站,中转长途车第二天终于抵达大溪村。此处,环境优美,山川秀丽,民风淳朴。
老宅多年无人打理肯定是破败不堪难以居住。林瑶找了间名宿,付了三天的房费。
第二天缓过劲来,前往天荒坪镇的最南端。顺着一条蜿蜒的小道向上走十来分钟,沿途而上,可见数十栋风格相近,结构相异的老宅。
绕了不少路,兜兜转转,终于在小巷角落找到了白发人所赠的宅子。
一棵老树在庭院中孤独地矗立,无数的岁月已经在它的身上留下了痕迹。黝黑的树干上,斑驳的树皮揭示着它的年轮。
抚摸着粗糙的老树,不知是古宅陪伴着老树,还是老树见证了古宅。
古树右边第一间屋子,一台老式厚重的电视机,一件五六十年代的电视柜,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角落里有两个叠加的樟木箱。
某些地区,樟木箱是女子出嫁的传统嫁妆之一,象征着家庭的财富和祝福。
“外婆是孤儿,那这两个箱子必然是那白发人的。可他为何会有女儿家的嫁妆?难道他有妻儿?”林瑶自言自语道。
打开柜门和抽屉里面空空如也。接着,打开最上层的樟木箱,里面有一条棉被和两个枕头。伸手一通翻找,在箱子的底部找了一封信。没有署名,拆开。
林瑶眼前一亮,字迹不是外婆的,可内容却只有两字‘勿动’。第二个箱子里面都是一些丝织布匹,具体工艺叫什么她无法细分,不懂。
从书包里拿出笔和便利贴,一挥而就。接着把两个箱子归位,将自己刚写的和原来的一起塞回信封放置最上层,故意不扣箱扣,守株待兔。
古树右边第二间屋子,有灶台是生火做饭的地方。有不少外婆亲手编织东西都已破破烂烂,有被老鼠啃咬和野猫抓挠的痕迹。
走到柜子前,用手抹去玻璃上厚厚一层灰,可还是不够清晰。便伸手拉扯木门上那锈迹斑斑的环形把手,稍稍使劲连环带生锈的钉子一同连根拔起,震的柜门嘎吱乱叫险些掉落。架子上摆放着碗,勺,杯子、盘子、筷子等日用品。
古树正对面的屋子,所有家具都用白布一一包裹。林瑶掀开右手边的白布一角,是屏风,作为隔断,增添了美感和韵味的同时也保护了隐私。
绕过屏风,从轮廓能看出是一张床和两个床头柜。掀开柜子上的白布,抽屉里只有四张垫底的老旧报纸,一份京报,一份明国日报和两份中央日报。
林瑶看着报纸上的出版时间,开始了她的推理,自言自语道:“京报出版日期是1924年,外婆是1942年出生。时间相差18年,也就是说白发人至少比外婆大18岁。外婆69岁逝世,那白发人至少89岁高龄,没准已经过世了。”
通过一张京报得出这样的结论,真是令她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小心翼翼地放回脆弱不堪的老旧报纸,屏风的另一边,白布的轮廓告诉林瑶这是沙发、茶几、书桌、椅子和书架。外婆很喜欢也很在乎这间屋子,临走还做了防尘保护虽然收效甚微。掀开白布挨个看了一遍,空空落落。
古树左边的屋子,没有门而是用布帘代替,林瑶一手拉开布帘一手挥舞驱散灰尘。屋内面积挺大,共有四个书架,每个书架共有六层。每层都贴有标签,多以医学、人物传、明清两代的历史书籍为主。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把藤椅,椅子下面有放着木盒子。
林瑶弯腰取出,打开。拿出盒子里的一本记事本,上面详细记录了从改革开放到二十一世纪最有权威的国内外眼科专家的信息。医院地址、医生姓名、医院联系电话和医生私人电话。
当年手术终止令外婆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寻找白发人的下落,努力向他靠近成为一名眼科医师。外婆的人生因为他的到来而彻底改变,是好事还是坏事,林瑶看着手中的记事本五味杂陈。
将记事本放回盒子摆放在藤椅上,希望外婆的这份执念能把白发人的灵魂吸引而来。整个宅子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日记本上缺少的那些部分。
林瑶拿出手机每个房间拍了照也录了视频,忙完这一切带上大门扣上广锁离开。
高速上,一辆宝蓝色的宾利飞速行驶,感受着风的速度,自由穿梭在蜿蜒的公路上,犹如一条游龙在漫步。
四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熄火下车。
莫子辰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手指间轻弹烟灰,看着老旧木门上的广锁,想起那封信上的内容:
你叫莫子辰,抽屉里有你的个人档案和相关证件,稍后再看。
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曾经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我和你一样都是‘出生’在这间屋子,也有个人给我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许许多多事情,我还没顾得上一一求证,1912年2月清朝灭亡民国正立,局势动荡,战火纷飞。
大小战役没少参加,幸亏体质特殊恢复力比普通人迅速这才死里逃生。可这该死的体质也让我一直保持着中青年的状态,与同龄人显得格格不入。
还被举报服用违禁药物,差点被抓去审讯研究。
从那以后,我带走了那人给我的所有东西跑去海外。在那里,没人认识我,没人知道我年龄,更不会有人觉得我是白头发而奇怪。
我们的记忆力非常好,这点你不得不承认。讽刺的是,过了五十岁记忆力会慢慢消失。那些回忆,那些你想记住的人和事都会渐渐离你远去。就像现在,我不得不拿起笔写下‘仅存’的记忆。
五十五岁,我回国去孤儿院接回战友的女儿。
五十八岁,我可能找到了‘存储’记忆的方法。我还是放弃了,没敢尝试。将一套宅子送给她作为补偿,档案袋里是地契和钥匙,宅子里还有一些那人留下的东西。
五十九岁,再次睁眼,希望你会记得我。不,应该是,希望我会记得我。
【内容到此结束】
掐灭烟头,迈步走向木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钥匙插入旋转。耳闻‘咔’的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