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夜无疆(二合一)

神庙的中心是一座漆黑的殿堂。

大庙祝身穿着玄色长衣,光脚踩在冷冰冰的地上,颀长的身影被中心的火光笼罩在了殿壁上。

他就这么走着,最后推开了门。

屋子内的火光照了出去,但屋子外的光亮也照了进去,一时间,地上的前后出现了两个影子。

殿外匍匐着一个男人,身体发抖着。

可大庙祝似乎并不想听他讲话,在他开口之前手中捻出了一粒火星,口中喃喃,“夜无疆……”

“送去大相国寺。”他说。

跳动的火苗看上去很是微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其熄灭,但却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那人的肩头,无源而燃。

其人颤巍巍,好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救赎,双手捧着火苗。

“是,庙祝大人!”

等到人影消失,大庙祝这才抬头看着淡淡的月光。

“窃宝,不同于投身邪教,但到底是重罪,那边……以你为薪柴吧。”

至于在神庙最外层的那场风波,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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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人影错落。

有人遥遥地看着半空中那道身影,怔然无神。

直到半晌过后,身旁那位个子稍高些的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燕淳:“看开些,至少那探索秘境的名额,他不会和你抢了。”

燕木这才合上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一日,陈礼用刀架在他的肩膀上,逼他一寸一寸地低下了头,弯下了身体,本来还是历历在目令他激愤的场景。

可在燕木现在看来,那段记忆居然就这么变得模糊了起来,好似是很久远前的事了。

燕木甚至没了想要抓紧修炼追赶上去的想法,而是转过了身。

“不知道父亲和大哥今夜在忙些什么,都看不见人影。”他说着,突然就变了话题。

而燕木没有看到的是,他的二哥燕淳脸上的神情和他几乎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错楞,一样的麻木。

然后和他一样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不知道,大概在宫内陪着陛下吧。”他回道。

而在他们背后,陈礼悬在半空中,双目紧闭,仿佛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自己好似置身在某一片云层之中,身体不断上升,云层下降。

看到了云雨之变,看到了日月沉沦,黑夜与白天的变换。

以及,张国舅那肥腻的横肉也在眼前,在这燕京城的万家灯火里燃成了灰烬。

当意识回归的时候,陈礼眼中的猩红一闪而过,黑白分明,灯火在其中闪映。

天地清气在体内毛孔中流动、清洗着,毛孔翕动,像是在贪婪地向天地索取。

这与凡境三关的修炼全然不同。

可体内力量却在迅速增长着。

陈礼吐出了一口浊气,似是清气在自己体内流动过后的杂质。

而地上。

张国舅与杜生那腐朽的身体被重箭穿过,又被长枪挑开,好似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绣衣卫的人在收拾着残局,近处的街面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殿下突破了?”

李莫柠提着枪回退到了陈礼身边,夜风扬起长发,在枪尾上拂过,冰寒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喜色。

“嗯。”陈礼点头。

“那娘娘如果再见到殿下,恐怕会觉得殿下又长高了不少。”李莫柠笑着。

这次倒不是凭空的感慨,因为陈礼的身形真的要比修炼之初高了不少。

只是,陈礼的面色却不见什么喜色,问:

“柠姐姐不觉得,有些太过轻松了吗?”

李莫柠:“殿下天资过人,旁人或许会在这突破初境的关隘艰难,要磨上个一两年,但对于殿下来说,轻松迈过才是正常的。”

陈礼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这一切,未免有些太水到渠成了。

他回顾着整个圣寿节,从昨天的副庙祝之死,崇神教出动,再到今天,总感觉隐隐有种特意的引导。

或许昨天夜里的动乱,看似声势浩大,但不过是表象。

包括说今天,杜生被自己发现,未免有些太轻易了。

就好像是个幌子——一个为其他事情遮掩的幌子。

尤其是他尝试唤醒夜无疆时的决绝,以及没有任何反应时的绝望,这一切都不像作伪。

虽然大庙祝之能可以解释唤醒夜无疆的失败,但这种情况,崇神教的人难道就没有预料吗?

所以……

在陈礼此刻看来,这个杜生,不过是一个被推到明面上的假象罢了。

一个弃子!

至于张国舅,更只是顺带的。

那么,崇神教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袁师父怎么没来?”陈礼突然问道。

李莫柠一愣,回道:“袁中郎将不是说在镇守大相国寺,无暇赶来吗?”

陈礼:“不对,袁师父不是迂腐之人。”

袁世安虽然平时做事一板一眼的,但是轻重还是能分清的,或许是因为昨夜的事情,今天坐镇各大寺庙的人不少,但是所谓坐镇,不过是那么一句话罢了。

不少人就是视察了一下,随后就去陪老婆孩子逛街了。

在陈礼看来,自己所召,袁世安不可能不来。

除非……

大相国寺!

那么天盛帝呢,他知不知道崇神教的想法?

陈礼不会去怀疑一个以神武门继承法登上帝位的皇帝智商,只是思考着天盛帝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是有意为之。

“殿下,刚才杜大人……杜生此獠讲,那张国舅刺杀殿下,竟是那齐国皇子暗中作祟!臣这就请旨去拿了他!”

张国舅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某位大理寺寺正肉眼可见的舒了一口气。

随后,又连忙抓住了一个问题,迅速来表忠心。

顺杆爬着。

像是在朝堂上多年不受待见的一个臣子,骤然见到了一位愿意搭理自己的高位的大人,极力去奉承着。

然而,陈礼却没有搭理他,只是面色沉重着,往前走着。

一簇一簇的烟火依然在绽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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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大庙祝出手了!”

刘峰身旁的壮汉似乎是有所预料,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然后道:“殿下,快逃!”

刘峰有些意外,眼中又有些愤愤,不甘地看着这座城池,一座座楼阁房屋错落,烟火绚烂,“看来那位的尸体,是没办法带回去制成制成上好的飞僵了。”

遗憾着,刘峰毫不犹豫地开始了伪装,朝城外走去。

可是还未走出几步,口中的鲜血就立刻喷涌而出。

刘峰看了看腹部刺穿而过的刀,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你……”

似是没有想到,陪了自己多年的仆从,竟然会对自己下手。

“对不起了殿下,陛下说了,不能让你活着离开燕京城。”壮汉手握刀柄,抽出,憨厚的面色上挤出了一个微笑,看着诡异。

刘峰:“父皇,怎么会……不对,你是狗皇帝的人?”

话音刚落,人已经直栽栽地倒了下去。

前者所提,是齐国皇帝,也是他的父亲,而后者,所谓狗皇帝,自然也就是说的天盛帝了。

壮汉啧啧叹着,回头看着这座城池,似乎有些无奈。

他没有想到,那张国舅居然能蠢到这个地步。

他的确是怂恿刘峰去蛊惑张国舅,对陈礼出手,但不是刺杀啊!

天盛帝的本意,是想磨砺魏王,尤其自尧山上魏王的反应,更让天盛帝下定了这种心思,后来甚至给陈礼封了王。

但却不是这种铤而走险的方式!

壮汉一时心情复杂,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木制面具,贴在了脸上,面具迅速蠕动着,与他的脸紧贴着,外显着一只羊的表观。

随后,壮汉割下了刘峰的头颅,飘然而去。

但所去的方向却不是宫城,而是相反的方向。

不远处,正有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人等待着,一样的身材高大,但却偏瘦弱,见壮汉走来,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头颅,道:“未羊,干的不错!”

说着,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刘峰的头,与那瞪大的眼睛,嗤笑着:“自以为聪明的家伙,殊不知,淹死的都是会水的!等把这位皇子的头扔到西南边境去,挑起齐国和大虞的争端——未羊,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能以这种口吻说出这种话,还是人族,其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正是崇神教!

然而,刘峰那被提着的脑袋在这一刻却突然活络了起来,眼珠子转着,在两人身上流传,嘴唇勾起:

“原来是崇神教的未羊和卯兔大人,久仰大名!本殿下代父皇向二位问好了。”

这一下,两位动物面具的全都沉默了。

好半天,还是卯兔先笑了起来,叹道:“殿下好本事!连未羊都给骗过了。”

刘峰:“该是未羊大人骗过了我才是。”

他目光落在带着未羊面具的壮汉身上,久久凝视着,意味深长,然后继续说道:

“本殿下对二位大人仰慕已久,很期待能够在天启城见到二位。”

天启城,也就是齐国都城。

说着,刘峰的眸子已经失去了神色,又变成了那颗平平无奇的死去了的头颅。

毫无声息。

李代桃僵之术!未羊面具的壮汉看着手中的头,久久未语。

不过看对方的意思,似乎没有揭露自己其实是天盛帝身边的人的想法?

于是他对着同伴说道:

“听他的意思,大概也是想要卷起争端的,还留了这么个头颅下来,那么想来,他应该短时间内不会露面,我的想法是,原计划进行,你呢卯兔?”

卯兔:“本来就是你的计划,你决定吧。”

“好,”壮汉点头,又问道,“神武门那边情况怎么样?”

“上古战阵之法他们早就拿到了,五皇子的那块玉,他们今天也想办法弄到手了。”

卯兔说着,又忍不住唏嘘着:

“想不到,这大虞的太上皇如今还有着如此号召力,就是可惜了,不能为我们所用。”

未羊沉默着。

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如今武极殿的那位太上皇,实际上还有一个身份——上一代辰龙!

但对方可不是真正加入了崇神教,而是一种伪装,把崇神教吃干抹尽、利用完了后,又给了崇神教致命一击。

致使其数年时间都没缓过来。

这位太上皇,当真了得!未羊虽然听属天盛帝,但在此刻不禁感叹,然后思虑回归到现实,点头道:

“四边之事皆起,杜生那边也应该行动了,接下来,就看大相国寺的了。

“只等夜无疆大人和地牢的那位融合,整个燕京城,都将重归神的怀抱!”

说着,两人一起默念着什么,好似最虔诚的信徒。

*

*

*

宫城。

这次不是甘露殿,而是紫宸殿中。

外面民众祭奠武圣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一簇簇烟花在半空中炸开,街上灯火繁华。

其下暗流涌动。

可在这紫宸殿里,两代帝王,一对父子,却在这里悠闲地下着棋。

天盛帝执白子,状若随意地在棋盘上一落,道:

“过了今夜,父皇当再无忧虑了,也可以在外活动一二了,今天秋狩,父皇也一起去吧。”

陈丰拿着一粒黑子,本来还暗自得意的脸上突然黑了下去,手中的棋子也无从下手。

“不去不去!”他说,佯怒地扔下棋子,整个棋盘都给弄乱了,“二郎做事,失了堂皇大气啊,那神武门外,都是昔年跟着我的兄弟,你这不是把人骗出来杀吗?”

一朝两帝,矛盾自然是不少的。

要么是关系远近上的矛盾,要么就是论功行赏的矛盾。

攻破大顺一次,神武门事变又一次。

哪怕到如今,也依然有一些受着打压的,希望陈丰能重归帝位。

哪怕与陈丰本人意愿冲突,但大势如此,也由不得他了。

可为了陈家江山的稳定,他也就只能忍痛就这么坐在紫宸殿中。

天盛帝看了眼棋盘,默默无语。

这已经是今夜的第三次了。

他默默收拾着,继续说道:“崇神教的那《蛟龙战意图》倒是有些意思,可惜失了蛟魂,有军阵无军魂,倒是差了些意思。”

“想不到啊!”天盛帝感慨着,“老五这小家伙,镇海侯好不容易得来的暖玉,蕴含着蛟龙之意,他居然直接就送给他三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