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里。
跟这个女子交谈半点轻忽不得!
除了端静凝定的心神,心思也是活络,居然不惜以伤换得消息!
长指拭去陆遐唇角血迹,舌尖尝得腥甜的滋味总算让怒火缓下,那人嗓音恢复幽幽语调,“就算猜得又能怎样,你逃不出我手心。”
他心绪已平,要故计重施是不能够了,好歹她想探知的消息已有线索,轻扯嘴角疼得厉害,陆遐轻抽一口气,仍笑道,“那倒未必。”
“你是何意思?”从被擒至今,除了方才轻薄她时稍见心绪起伏,其余皆是镇定,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看她模样又不像。
“…你忘了么…我说过…”蒙着眼睛,顶着半张肿胀的面容,女子笑得洒脱,微微仰首,带着抹笃定的神气,“我知道你是谁。”
话音落下,久久无人应答,陆遐知道,那人在审慎她话里真假,就算他放缓了气息,也躲不过她暗色里更加敏锐的五感。
“你在诈我?想让我自乱阵脚,依此探知身份?”男子随手将匕首架在她脖颈上,满意瞧见白皙纤弱的脖颈印出血痕,语调冷而厉,“我不会再中你计。”
方才那计断不会再上当。
“自乱阵脚…倒也不必,是你漏了马脚还不自知。”陆遐听他话音,忍不住想发笑,“我此前还当你是个心思缜密的对手,觉得你可怕至极,一见实在让我失望。”
“你定然在想自己是何处漏了马脚,我没猜错吧。”嗓音悠然,仿佛被人缚住的人不是她一般,淡然得邪性。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人在自己手心,分明没有出逃的可能,却好似已胜券在握,那人眸光几闪,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看样子,你还没想明白,是看门太久,把灵性磨光了?自打挨了他一记重掴,女子唇间的话便夹枪带棍,轻易能挑起怒火。
“想来再给你两日也想不明白,我给你提个醒…这事要从静知和静海之事说起。”
“庵里尼姑的情事也拿来说道,你果然是在诈我!”男子一声冷笑,听响动他旋袖要离开,陆遐语意轻缓,“你不敢听?是怕我真说中了?”
“巧言令色之词,无非是想拖延时辰…不听也罢!”微凉的风从身前拂过,陆遐看向他身姿方位,“静云的丈夫严路来寻她,我知道那日你在屋内,你与静云一场云雨。”
脚步猛然一顿,陆遐满意地听见那人脚步停下,“任谁听见这等事,必会怀疑尼姑与男子私通,我也是这么想的,是香客?还是附近村里的男子?谁会想到那个男子…居然一直就在静月庵里…“
“我没说错吧,静延?”
不知等了多久,久到陆遐以为那人已离开,终于有大掌横过耳尖,陆遐稍稍侧首,那人长指扯下脑后布巾,蒙了许久,她甩甩头略掀睫羽,正对上一张妍丽的面容。
素服秀色,盼顾风流,正是静延!
他瞧得女子了然的星眸,大掌扯住散落青丝,迫陆遐抬首,秀雅的眉目狰狞,喉间却是男嗓,“说!你怎知道是我?”
发根扯得生疼,想要揪下她一头青丝似的,陆遐吃痛轻嘶了一声,“有静知的事在前…根本不难猜…只需想想,静知、静海一事后,何人得益最大,这得益…于暗道一事有何助力,一想便知。”
静云道当年事发,庵里由静心操持庵里事务,可静知、静海一事后,静心处置渐失人心,这时候处事公正,又算知根知底的静延冒出了头,理所当然操持起庵里事务,深受庵里一众和庵主信任。
其余尼姑担不起事,怎么看都是她得益最多,也只有她得益,才能掩住静云的行径和暗道里的一切。
静延凑过来,眯眼细看女子神色,狞笑,“光凭这点?你只是臆测罢了,今日之前并无实证。”
呼吸相闻,陆遐轻咳了声,大胆迎视他探究的眸光,“光凭这点自然不够,起先…我怀疑无岫。”
“静知、静海一事,她知情却非主谋,虽然没有得益多少,安安稳稳在庵里修行,不引人注目,行事也没有差错,按理说我不该怀疑她,可她领我与夫君去过观音殿上香当晚,便有人摸黑进屋。”
“况且今日,她也在侧。”
“哦?”静延挑眉,她居然那么早就疑过无岫,倒在意料之外,女子总能让他一再惊讶,“是何事迫使你改了主意?
“暗夜遇袭,暗道探查之后,我怀疑者有四人,静云、戚公子、无岫和你。静云已然认罪自不必说,…戚公子首先排除了嫌疑。无岫有可疑,却没有证据证实清白,我心中也疑你,只是怀疑她更多一些。”
无岫带两人去过观音殿,除了下药,通风报信与黑衣人知情的可能也不小,陆遐就是因为这点,心中一直放不下对无岫的怀疑,却无实证,“可我却忘了,无岫领我们去见师太、去观音殿之前,其实是你先近的身。”
那日,她与沈应依言面见师太之前,在大殿门口还与静延等人言语,上香之后沈应去追严路,也是静延与她搭话在先,若是当日无岫有下药机会,静延与静云同样有嫌疑。
想明白这点,本来没有多大嫌疑的静延,又重新回到了陆遐眼中,“真正让我确定那男子是你,实是因为这个。”
女子星眸含笑,睫羽微扬,她示意静延嗅闻,“你…身上这抹香气…暗道里那件杏白衣物可沾了不少…我猜是迷药之类的东西罢…”
连旗道沾上味道才会被擒,不是没有道理的,也给了陆遐提醒。
迷药不就是这等作用?这么一想,这抹香气就很可疑了,“不过香气到底是用来标记,还是有别的用意,其实我也拿不准。”
男子笑得森冷,为着她的猜想,“漏洞百出,若香气是迷药,你来庵中第一日,我便近过身,当日怎么没中迷药?我没有那么蠢用这般明显的迷药!”
“是啊”女嗓悠悠,仿佛很苦恼似的,“当日你挽过我的手和后来相遇你也曾近身,怎么会没事,当中区别在哪里?我冥思苦想了许久,脑中一遍遍回想,终于多了一丝大胆设想。
“…香气固然是迷药,却也明显,容易怀疑到你身上,按理说你不该留这么明显的破绽,除非它起效,还须他物相合,这样…就是怀疑,也有缘由推脱。”
“你说…如果设想没错,相合的这物选什么最合适?”
男子眸光诡谲,脸色铁青,斜睨过来的眸光又冷又厉。
其实也不难猜,来庵中的女子大多为了求子,相合的迷药既要常见又不引人起疑,神不知鬼不觉,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物了——
檀香,观音殿里的檀香!
求子心切,大多数女子必会在观音殿中燃上檀香求神明赐福,是以谁也不觉其中蹊跷。
香气、观音殿里的檀香,二者相合,才是迷药!
想明白这层,一切也就说得通了,来静月庵的第一夜,她沾了静延身上的香气,却没有观音殿中的檀香相合,才会一切如常。
观音殿那日,静延近身与两人言语,沈应只是嗅得了烟气,没有亲手上香,因此迷药之下仍有一丝清明,他到底是习武之人,不似她筋骨酥软,尚有余力提气与黑衣人动手,而她之所以夜半醒来,或许与药浴冲撞了有关,也算误打误撞。
当然,设想总归只是设想,毕竟还有迷药起效的时辰对不上…要证实,须得另想办法。
今日相遇实在仓促,也出乎陆遐意料,香气她已触得,檀香也燃了,却不知迷药起效的时辰,只好冒险以病试探反应,“赫连昭怀有身孕,按理说取药该是你和无岫去才对。”
可陆遐一反常态让赫连昭独自一人去取药,静延在旁非但不阻拦,还默许了,为什么?
“除非你知道我身上不快是怎么一回事。我碰了檀香也沾染了香气,确实有中迷药的可能,事出突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当然不会留赫连昭在我身旁看顾,你得亲自看着。”
静延彼时默许赫连昭取药,正中陆遐猜想。
光凭这些拼凑得来的线索,她就能想得这般深远?还是这些都是她临时编造的谎言,要扰乱他心神?
不可否认这女子心思细腻,静延心头几闪,总觉得有哪处不妥,一时想不起来,撇开心绪,半响冷笑,“试探又如何,你终究落在了我手中!等他们相救也晚了!”
前襟散开,半遮半掩间隐见雪玉绵软,大掌探入眼看要抚上,陆遐深吸一口气高声,“…我猜你擒了我之后,将失踪的原因…归结到无岫身上去了吧,她还活着吗?”
观音殿里,她最后见得无岫身影,如今却不在,静延要将自己摘得干净,又这般淡定毫无顾忌,定是有人当了替死鬼,这个替死鬼便是无岫。
“眼下处境,你居然还有闲心担忧别人生死…”掌下纤腰恍若无骨,毫不怜惜地抚触,一用力便留下指痕,“真是可笑!”
陆遐知晓这话扯得牵强…可只要他听了,能有…能有一丝疑惑…能稍缓眼下处境便好…
腰间抚弄的大掌还要再往下,陆遐倒吸一口凉气,再三咬唇,强忍住星眸里屈辱的泪光,再次开口,“…我在观音殿…与赫连昭说的,你还记得么…”
如何说的?…她让赫连昭去找姓萧的夫君取药…
姓萧的…夫君…药…
她此前因病来寻庵主,便是姓萧的负她前来,大火之时也曾晕倒,取药之举甚是寻常…她方才道是试探,难道还有其他,还是他漏了要紧之处?!
大掌一顿,静延深拧眉目,心里因这话冒出一丝不祥的念头,这还是头一回,好似有何物脱离了掌控,要一发不可收拾,“难道…”
瞧见他惊疑不定的眸光,神色不若方才,陆遐心知在他心中种下了疑惑,“…你说…她药取到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