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大忽悠比安卡上线

比安卡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两人默契地踮起脚尖,只听得楼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轻柔得像猫儿踏着月光。走廊里铺着柔软的地毯,她们的脚步轻盈无声,似恐惊扰楼下小憩的张学良。

来到三楼,赵四小姐方启朱唇,语带娇嗔:“听说汉卿开完会回来,我念他一夜未眠,必是倦怠,便备了热水要与他擦脸,谁知他竟歪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赵四小姐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向比安卡,嗔怪之意更浓:“你说说,汉卿都这般年纪了,在家中还似个孩童一般,没个正形,不知体恤自己。”

这、这我怎么回答啊?这突如其来的狗粮,倒似一记闷棍,敲得比安卡头晕目眩。比安卡一时语塞,红着脸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赵四小姐的这番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个,少帅辛苦了,赵姐姐也辛苦了。”

赵四小姐掩着嘴,似笑非笑,眼波婉转如涟漪,带着一丝打趣的意味:“瞧比安卡这张嘴,平日里比那报春的百灵鸟还灵巧,一沾染上男女之事,反倒成了闷葫芦。我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夫妻之间,相濡以沫,本就是天经地义。倒是你,昨儿晚上让刘秘书拐带去哪儿享福了?山珍海味,龙肝凤髓?瞧你俩如今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比那迷魂汤还灵验。”

“哪儿的话,不过是吃了顿路边凉皮罢了。”比安卡便将昨晚的经历娓娓道来,从她瞧见街头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贫苦百姓,到她提议去救济,二人吃过凉皮后,又买了许多煤和杂粮面,刘秘书还借着自己身份,调来东北军的军用卡车,将这些物资运到五星街教堂。在教堂前,比安卡三人与教堂的修女修士们一同搭建起简易的施舍摊位,每见到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比安卡便亲手将装有食物和燃料的两个袋子递到对方手中。许多百姓起初见到比安卡的洋人面孔,还有些惊慌失措,待得知她的意图后,又感激涕零。有人甚至要当场下跪谢恩,被比安卡等人连连拦住。

比安卡解释道,之所以选择五星街教堂,是因为那里有许多洋人神职人员。在如今的华国,也只有洋人坐镇的地方,才能震慑住那些宵小之辈,避免物资被贪污或抢夺。对于那些受国府监管的慈善机构,比如官府的救济署,她是断然信不过的。一百大洋的物资送进国府救济署,还没捂热就有三层便流通到了黑市,成了高层兜里的钱,再有三层让救济署中下层执行人员雁过拔毛,只有1×0.7×0.7=0.49能摆出去,就这搞不好还得让地痞流氓、巡警宪兵再勒索拿走一部分。

教堂的神父是一位名叫Mario Civelli(马里奥·奇维利)的意大利人,是意大利籍方济各会会士,自1932年起便担任西安代牧区主教。接待比安卡和刘秘书的是副主教Fr. Luigi Calza(路易吉·卡尔扎)。

比安卡在教堂里溜溜达达走了一圈,没有见到一个小男孩或山羊,便心下大定,相信这里是正经教堂。比安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神父,就自称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希望用自己的钱财,替上帝播撒福音,救济穷人。一听如此纯粹的要求,路易吉副主教激动万分,对比安卡赞赏有加,当场将自己佩戴的十字架挂坠和亲笔签名的圣经赠予比安卡。

比安卡演技高超,配合她迷惑人的幼稚外表,轻而易举地便装出悲天悯人的神情。(当然也不全是装的)

比安卡告诉路易吉副主教,她希望这些物资能够送到需要帮助的百姓手中,而不被任何人贪污或挪用。虔诚的副主教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场对上帝发誓,如果有一丝一毫的物资被不该拿的人拿去,玷污了比安卡天使般的善意,就让他的灵魂死后永堕地狱,不得进入天堂。

赵四小姐听得入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比安卡,你真是个有心人。汉卿常说,如今国难当头,我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更该多为百姓着想。你能有这样的心思,他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比安卡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凑到赵四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赵姐姐,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少帅最近在纠结一件事,一件一但做了,便石破天惊、载入史册的大事,这件事关乎国家命运,但也可能让他因此粉身碎骨。”

赵四小姐神色一凛,握住比安卡的手:“你是怎么知道……”

比安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猫有猫道,鼠有鼠路。赵姐姐是少帅的贤内助,少帅自然会将心事与赵姐姐述说。我有我的消息渠道——当然,我对少帅绝非男女那种爱慕之情,而是对岳武穆、于少保那般人物的敬仰之心。我呢,也是奉了组织的指示,这才特意为此事走一遭。”

比安卡哪里奉什么“组织”的指示,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罢了。只不过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找借口,赵四小姐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她的情报来源上。

“岳武穆、于少保?”赵四小姐眼里隐隐泛起一层泪光,“自从汉卿下令东北军不抵抗撤入关内,国人皆骂他是长腿将军、不抵抗将军,更有甚者,直呼他为汉jianmai国贼,少卿明里不好反驳,可是每晚都因为这些骂名夙夜难眠。要说恨日本人,他绝对胜过九成九的华国人。少卿面上不好辩驳,可这些骂名却让他夜夜难寐。要说恨日本人,他比九成九的国人只多不少。少卿曾于半梦半醒间问我,百年之后,到了那阴曹地府,见了被东洋人炸死的老帅,该如何分说柳条湖事变后,他未遵老帅遗命,拉起队伍与东洋人干上一场;又该如何解释东洋人炮轰北大营,他却下令不抵抗,一枪未放便丢了东三省……”

“且慢且慢,赵姐姐,如今可不是感怀伤秋之时。趁着少帅还未下定决心,你速速随我离开西安,自然无虞。况且你若离去,少帅没了牵绊,自然更能放开手脚。”

“你呀,还是小看了常凯申,比安卡。”

赵四小姐凄然一笑,眼角滑落一滴清泪,恰似断线珍珠。

“中统的特务日夜监视着少帅府邸,军统的窃听器更是无孔不入,这也是为何每当有人寻少帅密谈,我都要弹奏钢琴——无非是用琴声掩盖他们的谈话罢了。

我身为少帅的枕边人,倘若突然离去,以常凯申那生性多疑的脾性,定会心生疑窦。

比安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与汉卿历经这许多坎坷波折,早已生死相许。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

可我的心,我的身,我的命,都已交付于汉卿,倘若他遭逢不幸,我又岂能苟活于世?

真到了那一步,我愿效仿虞姬与霸王,与汉卿于黄泉路上再续前缘。”

比安卡这番话本是试探,却不妨碍她又吞了一把狗粮。

比安卡暗自叹气,这赵四小姐果真是个痴情种子,好在张学良亦是如此,历史上二人相伴终老,成就了一段佳话。既然对方通过了试探,她便决定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赵姐姐,既如此,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赵姐姐听我细细道来。”比安卡神色一凛,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

赵四小姐拭去泪痕,微微颔首:“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定当竭尽全力。”

比安卡挨近赵四小姐,声音低得像蚊蚋哼哼:“这兵谏一发动,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偏偏那光头还不能死,最后必定重获自由,届时,少帅的处境必定尴尬。常凯申其人,城府极深,睚眦必报,岂会善罢甘休?届时,他定会寻机,或以开会之名召少帅入南京,待其与东北军分隔,便如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少帅危矣。少帅天性仁厚,心怀大局,对常凯申恐仍存幻想。若常凯申邀其同机赴南京,少帅定然应允,希冀以赤诚之心感动其‘兄长’,求得谅解。赵姐姐既为少帅枕边人,必能接触卫队,只需寻机与谭连长等人剖析利害,晓以大义,彼等自然心领神会。少帅若不乘‘美龄号’专机,改乘己机,便能让飞行员改变航向,北飞苏联。等飞机一落地,真理报记者咔咔一顿抓拍,便是木已成舟、生米成饭,少帅再无安全之虞……”

比安卡对着赵四小姐耳语一番,将计划娓娓道来。赵四小姐初闻茫然,后经比安卡解释,眼神渐亮,竟流露出欣喜之色。

“妙啊!比安卡,你这主意真是妙极了!如此一来,汉卿就能安全脱身,只是……”赵四小姐略带担忧地问道,“汉卿他会不会怪罪我自作主张?”

比安卡微微一笑,成竹在胸:“赵姐姐,我问你,是不怪你却死去的汉卿好,还是怪你却活着的汉卿好?汉卿若是责怪,你尽管把责任往我头上推。”

“汉卿当年为中东路之事,与俄国人打过仗,去苏联会不会被俄国人报复?”

“断然不会如此,俄国与华国比邻而居,又与日本为敌。华国局势对俄国而言,也是牵一发动全身。

华国若是四分五裂,被倭国步步蚕食,等倭国消化完华国的人口和资源,下一个遭殃的便是俄国。

唇亡齿寒的道理,俄国领导人史达令又岂会不懂?

俄国虽然是国际舞台上举足轻重的强国,于国际事务中颇具影响。

但西边有德国磨刀霍霍,西有倭国虎视眈眈,英美法对其亦不怀好意。

俄国想找盟友牵制住倭国,避免两面受敌,华国便是最好的选择,因此对华国抗日之局势亦颇为关注。

从地缘政治角度而言,俄国有此意愿,亦有相当能力庇护少帅,使其免遭常凯申之直接报复。

少帅飞机一落地,便可对外宣称身体抱恙,需静养调理,并辞去一切职务。

届时,少帅若觉俄国尚可,便可就此安居。若嫌俄国过于沉闷,亦可前往欧美‘考察学习’。

冤有头,债有主,少帅若真来捷克斯洛伐克兴师问罪,我定当亲自设宴款待赵姐姐与少帅……”

“比安卡,你真是妙计!姐姐该如何感谢你才好?”两人本就头挨着头窃窃私语,听了比安卡的分析,赵四不禁一把搂住比安卡,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少帅与你平安自由地活着,便是对我最好的感谢。赵姐姐若有机会,不妨考虑将杨将军也一并带上,如此即便出了国,你们一家也能有个照应。我只是不忍见少帅这般忠良爱国之士,落得与岳武穆、于少保一般凄凉的下场。”

想到《红岩》中牺牲的“小萝卜头”,比安卡便一阵心疼。倘若能同时改变张杨及其身边人的命运,比安卡宁愿这个世界上的《红岩》少一个无辜的孩子,于她而言,也算是一桩心愿了却。

比安卡略带羞涩地想要挣脱,赵四却咯咯笑着趁机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两人正嬉闹间,忽闻楼下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满含焦急的男声划破空气,高声喊道:“闪开!紧急军情,我必须立刻面见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