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淡青色的血管,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哑舍》里翻到的那页残章——“世间最久的相遇,是灵魂跨越生死,仍能辨认彼此的气息。”当时只当是书里的矫情句子,此刻却像根细针,轻轻扎进我心脏。
李言遥的手微微发颤,却没有抽回。她的指尖凉得像浸了月光,和我记忆里某个雪夜的温度重叠——那是我七岁那年,蹲在老巷口哭,有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塞给我半块烤红薯,说:“别怕,我陪你等雪停。”
“张寒?”她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扫过我发怔的眉眼。
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在她手心里出了薄汗。“没事,”我揉了揉她发顶,“就是觉得……你手怎么这么凉?”
李言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忽然笑了:“可能因为我总泡在书堆里吧。”她抽回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褪色的布包,打开后是枚半枚玉珏,“我从小就有这个,我妈说这是我出生时攥在手里的,可我爸说……这是我奶奶的遗物。”
玉珏呈半月形,雕着缠枝莲纹,触手生温。我鬼使神差地摸出自己脖子上的挂坠——那是枚用旧钥匙改的链子,钥匙齿痕里卡着半枚铜钱。“我也有个怪东西,”我把挂坠递过去,“我爸说这是我小时候在老房子翻出来的,非让我戴着,说‘能挡灾’。”
李言遥接过挂坠,指尖刚碰到铜钱,两人同时一震。玉珏和铜钱上的纹路竟开始泛出幽蓝微光,像有电流在皮肤下窜动。
“这……”她慌忙松手,玉珏“啪”地掉在石凳上,却没滚远——一道半透明的影子从玉珏里浮出来,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正趴在木桌上写东西,桌上摆着本《哑舍》。
“言遥!”影子抬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别把书落在阁楼,当心被先生发现!”
我和李言遥都僵住了。那影子的面容,竟和李言遥有七分相似。
“你……你看到了?”李言遥的声音发颤,“我从小就能看见这些东西,我妈说是‘撞客’,可上个月我在图书馆翻旧书,那影子突然开口喊我‘言遥’……”
我喉咙发紧,想起三天前在《哑舍》扉页看到的铅笔字——“赠言遥,愿你永远有翻书的手和等书的人。2012.7.15”。那天我翻到这行字时,书页间还飘出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里浸着暗红的痕迹,像血。
“叮铃——”
书店门被推开,穿青布衫的老头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拎着个褪色的布包。“小两口聊什么呢?”他把布包放在柜台上,“刚收的旧物,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瞥见布包里露出半截泛黄的信纸,最上面一行字让我血液凝固:“1947年冬,言遥吾妻,别来无恙?待我平了这乱世,便回来与你共看哑舍檐角的月亮。”
李言遥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突然踉跄一步。她摸出手机,翻出一张老照片——是她奶奶年轻时的模样,穿着月白衫子,坐在木桌前写东西,桌上摆着本《哑舍》,和她刚才看见的影子一模一样。照片背面写着:“1947年冬,于南京哑舍书斋留念。”
老头突然咳嗽起来,浑浊的眼珠转向我:“小友脖子上的钥匙……可是从老门东那座废宅里捡的?”
我浑身一震。老门东的废宅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三年前拆迁时,我在墙缝里摸到这枚钥匙,钥匙齿痕里卡着半枚铜钱,怎么都抠不出来。
“那宅子……原先是做什么的?”我问。
老头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民国时是书斋,叫‘哑舍’。后来……唉,闹过邪乎事。有个女学生总在半夜去那儿看书,说能看见亡夫的影子。再后来,宅子就荒了,再没人敢进。”
李言遥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掌心全是冷汗:“我奶奶……就是在1947年失踪的。我爸说她去了南京,可从未寄过信。”
书店里的檀香突然变得浓烈,几乎呛得人睁不开眼。我望着李言遥腕间的玉珏,又想起她手机里那张老照片——1947年的哑舍书斋,月白衫子的姑娘,桌上摆着的《哑舍》……和我们此刻所处的2023年,竟在同一方屋檐下重叠。
“叮——”
此时我的手机弹出新一条消息,是韩辰宇发来的:“兄弟,我女朋友说她在文斋书屋等你!你们昨天是不是在这儿遇着啥了?她刚才突然说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姐姐,还喊她‘言遥’!”
我和李言遥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在《哑舍》的书脊上,那行被我忽略的小字突然清晰起来——“千年一梦,终见君归”。
文斋书屋的暖黄灯光下,韩辰宇的女朋友小林正捧着杯热茶,指尖发颤:“我刚才……刚才在二楼旧杂志区找书,一抬眼就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站在窗边。她背对着我,可我总觉得……总觉得她侧脸和你家言遥特别像。”
李言遥的茶杯“当啷”磕在木桌上。我盯着她泛白的指节,想起初中时那些支离破碎的梦——
我缩在被窝里,额角全是冷汗。窗外的雨砸在青瓦上,像有人在敲梆子。又梦到了。
那个女子站在老门东的废宅里。青砖墙爬满青苔,月光从破瓦漏下来,照在她脸上——说不上好看,甚至有些苍白,眼尾有颗朱砂痣,像滴没擦干净的血。她背对着我,可我知道她那是在等我。
“过来。”她的声音像浸在冷水里的丝绸,滑溜溜地缠上我脚踝。
我踩着满地碎砖跑过去,手刚碰到她衣角,她突然转身。这次我看清了:她没有眼睛,眼眶里是两个黑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看”着我。
“你生得这样普通。”她笑了,嘴角咧到耳根,“可我偏要抱你。抱紧点,再紧点——”
她的手穿透我的胸膛,按在我心脏上。疼,却暖得发烫。我想喊,喉咙却被什么堵住,只能任她抱着,直到梦醒时枕头湿了一片。
“张寒?”李言遥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么抖成这样?”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椅子扶手,指节发白。小林还在说:“后来我追出去,就看见她往巷口跑,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对了,她手腕上好像戴着个玉坠子,和言遥那个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