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终于将三个月以来的苦闷发泄一空,吕蕙如很快就沉沉睡去。
确定吕蕙如睡熟后,吕兰清披上外衣,搬了一把凳子,坐到阳台上。
她实在睡不着。
想了想,她又轻手轻脚地从屋里拿了一瓶红酒出来——这是杨以俭之前给的谢礼。
一个人喝着闷酒,她开始反思自己。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从来没有关注过家人。
若是我情绪不对,长姐都会第一时间关注我,可长姐这事已经发生了三个月了,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之前长姐说我从来不给二姐寄信,那时自己还毫不在意,如今想来,确实做得不对。
还有母亲和阿满,我除了每月整理文稿发给她们看看,从没问过她们的处境,也不知她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舅母和舅舅在塘沽怎么样了,维新有没有长大?
樊伯父和樊伯母这些年过得如何?”
......
一番检讨后,吕兰清惊奇地发现:自己过去的几个月里,一直在心无旁骛地筹办女学,已经很久没给亲朋好友寄信了,就连秋闺瑾给自己寄的两封信,也只是刊登,没有回复。
她喝了一大口红酒,自我总结道:“我就是个盲目的人!有了一个目标,就对别人视而不见了!”
“这可不行!长姐说过,人情是靠走的、远亲不如近邻、再好的关系不走动也会淡了——”
红酒不易醉人,奈何吕兰清很少沾酒,几口下肚,就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嗯...!关心亲友,从长姐做起!明天我就找人把严象贤打一顿!给长姐出气!”
在酒精的作用下,吕兰清口出狂言,第二天一早,头痛欲裂的她醒来,记忆就只停留在这一句话了。
吕蕙如端着醒酒汤坐在一旁,看她醒来,责备道:“我难过,你喝什么酒?在阳台吹了一宿的风,风寒了怎么办!?”
看到长姐已经恢复常态,吕兰清心虚极了,忙道:“一时兴起!”
她说完,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吕蕙如接过碗,道:“我早上想了一下,咱们回头重新租个院子吧?从租界去女学太远了,一南一北,每天光是赶路都要花不少时间;
“另外,美荪不是也要来天津了吗?你这房子回头也住不下我们三人。更何况我以后还要把维新接过来。”
吕兰清点头如捣蒜:“好,长姐您只管找!我只要有个住处就行!”
最后,吕蕙如轻点她的额头,浅笑道:“我昨儿说的话,你别放心上。我就是憋久了,有点烦闷,所以要发泄一下。”
吕兰清拉住她的手,苦笑道:“怎么可能不放心上?您是我长姐,我是我的家人。”
“哟!?”
吕蕙如被她的话震惊,伸着脖子朝阳台外看去,满脸揶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吕三小姐今儿个关心人了!!”
吕兰清被她说得有点羞涩,急忙跳起来捂住她的嘴,两人很快闹作一团,昨日的不快全都烟消云散。
末了,吕蕙如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发髻,道:“我今日就去托牙人找院子,你对房间有什么要求吗?”
吕兰清想了想道:“别挨着闹市,安静一点就行。”
吕蕙如点点头,很快就出门了。
吕兰清呆了一会,也出门了。
今天女学没有什么事,也不用去报馆,她出门只为了一件事:
找人把严象贤打一顿。
虽然昨天说的是醉话,但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自己也很想让这个负心汉得到一点教训。
至于人选嘛——
吕兰清决定去找杨以俭。
她记得唐总道曾提过,杨以俭被调到了北段警察局,于是便去了一趟警察局。
警察们却告诉她,杨以俭得到袁总督赏识,如今已经调到直隶候补知府了。
吕兰清这才反应过来,难怪第一次去总督府时见到过他!
去直隶还得坐火车,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是一天。
但吕兰清心里憋着一口气,自然不愿轻易放弃,她咬咬牙,毅然决然地买了火车票,直奔直隶首府。
吕兰清做梦也没想到,短短三个月,杨以俭的化名“杨以德”,已经成了直隶一带的响当当的名号。
稍稍打听一下,竟然连乞丐都知道他住在何处、在哪上班、如何联系。
吕兰清找到杨以德时,他正被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缠着。
年长一点的少年道:“杨叔!您就带我们去天津吧!这次我们保证不闹事!”
杨以德满脸无奈:“二少爷、三少爷哟!不是咱不带你们去!实在是我脱不开身呐!再说了,您去天津做什么啊?”
年少的少年两手叉腰,昂起头,一字一句道:“除、暴、安、良!”
杨以德忍不住扶额:“三少爷,天津早就被总督大人治得服服帖帖的了,哪有什么暴民!您二位还是赶紧回去吧,若是被总督知道你们俩又逃课,怕是会生气!”
听到这,吕兰清若有所思,这两位少年是总督大人的孩子?
想到这,她有点犹豫要不要上前,毕竟当着孩子的面,也不好提打人的事。
但她显然忘了,杨以德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一眼就看到了徘徊的吕兰清。
“哟!兰清小姐!”
他毫不犹豫地抛下两个小孩,朝吕兰清跑来:“您怎么跑直隶来了?女学出事了?”
两个小孩不愿意放过他,也跟在屁股后面跑了过来。
听到杨以德提到的女学,年长的男孩若有所思,问:“你就是沈伯父提过的,那个很有志向的女人?”
吕兰清心里已经确定了他们俩的身份,知道他说的“沈伯父”就是沈祖宪。
她冲着男孩点点头:“应该是我吧,沈秘书太抬举我了。”
又看向杨以德道:“我有事想请您帮忙,能否借一步说话?”
杨以德自然应允,对两个男孩道:“小祖宗,您二位也看到了,我还有事呢,请去找别人吧!”
说完,带着吕兰清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
“我想请您帮我打人。”吕兰清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