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过的房间里出来后,韩封转而向南,又寻到了广智所在的偏殿,和对方在密室里待了片刻后,他便直奔西边的角门。
太阳已经微微倾斜,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不过以韩封如今的修为,仅需控制魂门窍吐出丝丝缕缕的寒气,游走周身,便足以抵抗酷暑。
在门口等了片刻,他耳廓一动,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扇被推开,怀过那苍白的面孔随即探了出来,眼神中闪烁着几分跃跃欲试。
看起来,他对于这趟“侦察之旅”很是期待。
韩封朝怀过点了点头,随即率先转身,沿着身侧的小巷,似缓实疾地向事先制定好的目标区域进发。
怀过跟在后面,他并没有穿僧衣,而是换了一身幞头短袍的俗家打扮,不紧不慢地冀随韩封的脚步。
二人穿街越巷,挤过了热闹嘈杂的西市,周遭的民居渐渐变得破败凋敝,行人也稀寥起来,又经过一条狭窄、污水横流的巷子后,韩封放缓了脚步。
怀过跟了上来,落后他半步的距离。
此时周边杂草丛生,已经不再有成建制的民居,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棚子,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或蹲或躺,三三两两地在简陋的草棚下面纳凉。
如果忽略他们面黄肌瘦的外表,这场景堪称惬意。
当两人靠近时,有微风拂过,周边野林的树木枝条沙沙摇曳。
谈笑声似乎静止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韩封和怀过对视一眼,表情和神态不变,但行过之处,泥地留下的脚印却越来越淡。
几十步后,二人走到了这片棚户区的中心位置。
韩封脚步一顿,怀过也随之停住,他抬眉扫视四周,目光闪烁。
不对劲。
他心里这样想着。
所谓的“不对劲”当然不是指周围的乞丐们,此刻,这些昔日的弱势群体已经无声无息地围拢过来,人影重重,密密匝匝,怕不止三五十号。
他们眼珠泛着红光,嶙峋的瘦骨随着呼吸将胸皮撑起,上半身几乎胀成一个椭球,显得异常雄健,然后又在下一刻迅速干瘪。
而伴着这种呼吸,有丝丝缕缕的血色烟雾从这些人的口鼻内溢出,在半空中渐渐累积结盖,汇成一片晦暗的环状云。
他们的“不对劲”已摆在明面,而怀过心中想的,则是另一件事。
出发之前,韩封告诉他此行的目的是侦察,并不需要动手,但如果这片破落棚区就是可疑地点的话……
他们甚至连衣着外表都没有伪装,这算哪门子的侦察?!
分明是打草惊蛇,是大摇大摆地挑衅!
嗬啊!
一名发色灰白的老乞丐嘴角一咧,露出森森白齿,率先发起攻势。
他半弓腰,形如野兽一般蓄力窜起,双臂竟不可思议地延长了半尺有余,宛如两根齐眉棍,苍白的手指顶端,漆黑指甲呈细长三角,锐若尖锥!
只一跃,他已欺进二人身前丈余方圆,双手五指紧并,朝怀过的脖颈狠狠插下。
随着老乞丐的动作,其余人也嘶吼着扑了过来。
一个刹那,二人便已身陷重围!
怀过微微皱眉,正思量着怎么应对这番局面,就听旁边的少年喝道:
“无知孽障!怀过你且在此拖延片刻,我回寺搬救兵,去去便来!”
还没等他反应,身侧的韩封就已经唿哨纵起,身体表面鼓荡开一圈无形炽芒,将半空的血云迫开,人也随之越过了包围圈,稳稳落在地上。
“韩长老,且……”
怀过瞪大双眼,“慢”字犹在舌尖,就见对方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跑了。
耳畔啸声凄厉,他微微侧闪便避过了老乞丐的攻势,随即左袖一扬,拳印直接轰在了对方腹部,劲力暴吐,将其炸飞三丈开外,连带着砸倒了几个冲在最前方的乞丐。
这一拳连消带打,举重若轻,如果韩封还在的话便会认出,这赫然是他最近刚刚修成的【伏魔拳】中的“振”字拳。
虽然逼退了第一波攻势,但怀过的脸色却陡然阴沉下来。
眼前的情景,摆明了就是姓韩的贼厮在算计自己,想要借刀杀人,那么……动机是什么呢?
如果是因为那件事的话,没理由轮到他来动手……
但如果不是那件事,自己又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怀过一边思忖,一边闪转腾掠,想要从人群中抽身,但每当靠近边缘的时候,那层血云便会迅速涌合,将他逼退。
四周的云气越来越浓郁,怀过眼看着一名被自己击飞的乞丐无声无息地融化在了血云中,为其平添几分威能。
他这才惊觉,周围这些人不过是消耗品,眼前不断扩散、已从半空蔓延至地面的云雾才是真正的杀着!
阿弥陀佛,黄泉宗的【厉血鬼瘴】么?还当真是这群鬣狗。
低低的喘息声此起彼伏,那些乞丐再次围了上来,有阴风在场间缭绕。
怀过脑上的幞头不知何时已经掉落,此时他微低着头,眼底隐约有挣扎之色。
而数十丈外,以【掩月】收敛了一身气机的韩封正缩在一户人家的墙头,闭眼仔细捕捉棚区那边的声音。
那片血云虽能隔绝视线,但对于响动却毫无作用,他也借此一直掌握着那边的情况。
截止到目前,怀过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异常。
不过……
下一刻,远处的血云陡然向内塌缩,与此同时,一股狂暴的风浪呼啸炸开,周围本就不怎么结实的草棚瞬间散了架,一时间草絮与泥沙乱飞,阴影遮空蔽日。
韩封悄悄探头,只见原本血云凝聚的地方,此时竟无端多了一抹晦暗的灰色。
视线甫一搭在这灰芒上,他的眼皮就是一跳。
一种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自尾椎升腾而起,浑身就像过了电,如同当初在殷溪岭遍地尸骸中,面对薛仁扈那森冷的刀尖一般。
这是身体灵觉久违的危险警告!!
韩封反手掏出一枚青白色的菩提籽,指尖轻捻,将其捏碎,随即转身就溜。
怀过这小子,年纪轻轻不知修了什么邪法,那灰色光芒竟给他一种沾了就得死的强烈危机,尽管在空炆和尚那里领了军令状,但事急从权,什么令状能有自己这条命重要。
他脚底涌泉窍气息狂涌,獓因之力结合之前领悟的【伏魔拳】中的精奥步法,恍惚间竟有了几分道家缩地成寸的神韵,整个人如同一缕微风,毫无滞涩地绕开了前进路线上的所有阻碍,只三个呼吸,就已经闪到了西市的边缘。
就在这时,韩封耳边传来了一记清脆的破裂声。
像是旁边的酒楼里谁失手打碎了琉璃盏。
他屏住呼吸,脑袋刚要转过去。
一只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自侧边突兀探出,朝他的肩膀抓来。
【炽狱刀刑】自动运转,炽芒鼓荡成圆,将那只手稳稳接住。
下一刻,韩封周身陡然燃起了灰色的火焰,炽狱刀刑形成的护罩,竟是一个照面都没撑住,瞬息告破!
苍白手掌自灰焰中落下,拍在了他的右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