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普利狄克什家族的宴会厅里,四人边吃边聊。
路德很健谈,他见闻广博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卖弄,反而像是如沐春风,和他说话就像是在和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叔聊天一样。
几个人一顿饭吃下来,默契的没有提到来意,直到晚宴将尽,老六才委婉的说起归灭的事情。
路德举起红酒杯子浅浅的压了一口,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躲在深山里这么多年,就是怕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可是躲来躲去还是没躲过。
李十八在这个时候把你们推到我这来,就算我想躲也没法躲了。”
他叹了口气道:“归灭还有十八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答案了吧。”
老六闻言神色一凛,赶紧又问道:“那该如何应对呢?”
“如何应对?”
路德苦笑了一下,用红酒在桌上摊了一个圆。
他抹掉了圆的一半,空的一边只剩一个圆环。
他抬手缕着半圆形红酒的边界,把它弄成了一道竖着的波浪线,又在波浪线的一侧的红酒上点了一点,红酒上出了一个小洞。
最后,他在另一半空白的地方,用红酒画了一个小圈。
这是一个八卦,红酒为阳,空白为阴。
路德指着八卦开口道:“要问如何应对,那就起上一卦吧。”
老六问道:“我该如何做?”
路德道:“划六道。”
老六伸手毫不犹豫的伸出一根手指直接在八卦上划了六道,他的手指拖着红酒将整个八卦抹成了一团,就像一滩洒在桌上的红酒,完全看不出形状。
路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看了看老六轻轻的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一丝不忍,却什么也没有说,伸手又在桌上画了一个八卦,看着陈木易道:“你也来试试吧。”
老六和沈鸿蒙也惊讶的扭头一齐看向他。
陈木易一脸蒙圈,挠挠头道:“这不好吧,我就是个跟班的,要不让沈鸿蒙来试试?”
路德摇摇头道:“不必了,你来吧。”
陈木易正犹豫要不要按路德说的做,老六不在意的一笑道:“客随主便,既然是主人的意思,你就不妨试上一试。”
说着老六侧身让位置,陈木易只好走上前来,伸手蘸了一些红酒在旁边的空白处划了六道。
六道红酒画成的横线整整齐齐的留在桌上,横线里的酒晃动了一下没有一道从中断开。
路德见状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解释道:“在八卦的卦象里,人的命运是用阴阳爻来表示的,一道完整的横线是阳爻,一道中间断开的横线是阴爻。
六道横线阴阳变换构成了不同的卦象,阴阳组合正好六十四种,对应了八卦的六十四种卦象。
这六道长横线所代表的人生是乾卦,每一条横线都对应了一句卦辞。”
路德指着横线从低到高一条一条的解释道:“人从出生开始,还是个小孩,没有什么本事,这是潜龙,潜龙勿用。
孩子慢慢长大了,出去学本事,难免需要拜见一些有本事的大人物,这是见龙在田。
见了大人物,见识了真本事,还要埋头苦学,不能懈怠,此为终日乾乾。
苦学有了成绩,有了一些真本事,但是出头还需要机会,这时候的人就像是呆在深潭里的蛟龙,就等着一个机会一飞冲天,此为或跃在渊。”
路德的语速慢了下来,指着第五道横线继续道:“机会来临,飞龙在天。”
他把手慢慢的伸向了第六道,加重语气道:“飞在天上的龙只知进不知退,是为亢,亢龙有悔。”
路德说完,眼角又朝老六看了一眼,再一次叹了口气。
陈木易见路德似乎话里有话,赶紧问道:“大叔,你到底是啥意思,能不能说的明白点?”
路德将一串钥匙扔在桌上,摇摇头道:“有些话,我就算说破也没有用。
这是外面高塔的钥匙,今天午夜之前,到塔的天井之底去吧,那里有你们心中想要的答案。”
路德说着挥挥手示意晚宴结束了。
明亮的灯光照在路德手臂上,可是手臂之后竟然没有一丝影子!
陈木易心中一震,脚下不稳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老六也是一愣,却立刻清醒过来,拿起桌上的钥匙抱拳一礼,拉着还没回过神的陈木易和沈鸿蒙一起从宴会厅退走了。
三人走后,路德默默地伸出手在那六道横线的乾卦上又加了一道。
这道线是例外,六十四卦卦象每一卦都对应一个六道阴阳爻的图案,可唯独乾卦是有第七道的。
这额外第七道横线,代表了一个额外的结果。
“所以我所希望的,便是这个结局了。”路德自言自语道。
他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冲着管家吩咐了一声:“我累了,想睡一会,把灯打开。”
管家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纯黑色的墨镜戴上,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吊灯的灯泡全亮了,强烈的光线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路德脸上露出一丝满意,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
陈木易退出了宴会厅,脑子里还在琢磨路德的手为什么没有影子的时候,宴会厅的灯光在三人背后暴增,这强烈的光线晃得他眼睛一眯。
强光之下地上影子格外的明显,陈木易略微缓了一下慢慢的张开眼一看。
地上竟然只有两个影子!
他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只见地上他和老六的影子都在,而沈鸿蒙的脚下却是空空荡荡的!
他大惊失色指着沈鸿蒙的脚下,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的影子呢?”
沈鸿蒙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冷汗下来了。
老六把手搭在了陈木易的肩膀上,飞快的小声说道:“看破,但别说破。”
陈木易赶紧闭紧了嘴巴。
不说,老子绝对不说!
不仅不说,老子问都不会问的!
门主会上乱说话被害的还不够惨么!
五.
陈木易紧紧的闭着嘴,脑子里不断的翻腾着刚才的事有些神志恍惚。
三人一路无话沿着楼梯往上走,正好碰见另外一行人往楼下走。
这些人是欧洲人,一个个人高马大,领头的是个光头大汉,似乎这些人是更早来城堡的那一群。
他们身上似乎有伤,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楼梯很狭窄,对方往下走,三人往上走,就这么僵持在了楼梯上。
“麻烦让路。”老六立刻回过神来,冷冷道。
领头的光头大汉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往下走。
老六脸上怒色一显,浑身的肌肉顿时暴起,衣服被撑得刺啦啦作响,他的身体也没做丝毫停留,迎面对着对方撞了上去。
对方被老六的蛮力撞得一个摇晃,倒退了半步吃了一点小亏。
光头大汉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开口用半生硬的中文喝道:“你想找事么?之前霍华德的事情我们还没算清楚!”
老六没说话,只是狠狠的瞪着对方。
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陈木易这会才回过神搞清了状况,看着意思好像是要开打了,打架这种事情,他从小就不怕。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活动活动胳膊,又伸了下脑袋看看光头大汉身后那些摩拳擦掌的人。
对方人是不少,但是从那股药味来看像是有伤在身的,就算对方人多,真要动起手来他们三人未必就会吃亏。
更何况,他们这边还有个强的不像人的沈鸿蒙。
就在两边剑拔弩张的啥时候,城堡的管家出现了,大声对着那些外国人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听着不像是英文,倒像是德文或是拉丁文。
那些欧洲人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了不甘的神情,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恨恨的退回了上一层。
陈木易三人走了上去回到自己的房间。
分开之前,老六叮嘱道:“那些人之前和我们有点过节,你要小心点。”
陈木易嗯了一声,无所谓的点点头。
老六见陈木易没有重视,又压低了声音加了一句:“对方从属于一个叫Zero的组织,不是普通人。”
陈木易眉毛挑了挑。
不是普通人?难道也是和精五门那群怪胎一样的家伙?
陈木易这才收起了轻慢的心思,慎重的又点了点头。
老六这才放心的说:“路德让我们午夜去那座塔里看看,一定有他的用意,现在的时间还有点早,你休息一会调整一下状态,我一会在来找你。”
说完老六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陈木易独自发呆,脑子里不自觉的回想起刚才的事情。
他默默回想路德和沈鸿蒙的影子,越想越觉得浑身冒凉气,身子一靠不小心将腰间捆着的铁饭盒撞在了椅子上,铁饭盒撞在沉重的实木椅子上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他赶紧把饭盒掏出来翻看了一下,见没有撞坏这才放下心来。
这东西是老六在临走前特意嘱咐他贴身带在身上的,还说这是李十八特别传话交代的,具体原因老六也不知道。
陈木易听说是师父交代的事情,心中不敢怠慢,便将这饭盒一直贴身带在了身边。
好在这东西在其他人看来只是骨灰,要是一盒子液体的话,根本过不了飞机的安检。
现在偶然撞了一下,他这才想起师父的用意来。
既然师父让他带这东西过来,那么这东西肯定是有用的。
然而这饭盒对他来说,好像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探查肌肉记忆了。
想到这,陈木易下意识的朝着地板看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刚才吃饭的那个宴会厅,好巧不巧的就在陈木易卧室的正下方。
距离如此之近,探查起来会非常快。
陈木易手里握着那个装着白泽血的饭盒,心中有些犹豫。
这样做真的好么?
路德就在下面,不会被发现吧。
一想起路德这个名字,陈木易的心有就隐隐发虚。
路德也是姓路的,不会跟路西那个死胖子有啥亲戚关系吧?
他可是被路西坑怕了,再也不想和路西扯上任何关系。
他犹豫了好一会,夜更深了,眼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也许老六一会就来找他去高塔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陈木易一咬牙,打开饭盒蘸了一滴白泽血朝着自己的眉心点去。
鲜血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