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金箭,撕裂古元城头的灰白纱幔。
光线流淌过青灰屋瓦,夜露折射出细碎光晕,街巷切割成明暗画卷。
早点铺的蒸汽混着面食油脂香,钻进行人鼻腔。
喧闹边缘,一座旧宅默然矗立,藤蔓爬满斑驳院墙。
院内,三个小小身影已在晨光中忙碌。
最大的男孩,七岁的吕天霸,骨架结实,扎着沉稳马步。双拳紧握,每一次出拳都带起隐隐风声。汗水顺紧抿的嘴角滑落,洇湿脚下夯土地面。眼神专注如磐石,远超年龄的坚毅沉淀在挺直的脊背。
稍小的男孩,六岁的吕天明,盘膝坐在磨得油亮的圆木桩上。膝上摊着黄麻纸,炭笔如龙蛇疾走,勾勒模糊轮廓。眼角余光却总不自觉瞟向大哥和小妹,稚嫩嘴角藏着一丝欢喜。
稍小的女孩,六岁的吕文倩,斜倚虬枝盘曲的老桃树下。春日里粉霞烂漫的老树,此刻只有沉默枝干。她捧一本泛黄线装旧书,翻页沙沙声与头顶婆娑叶响应和。小脸微仰,晨光勾勒专注侧脸,长睫毛投下阴影。
“天明,画什么呢?”拳风骤停,大哥收势站直,胡乱挠着汗湿的短发,几步便凑到画画的男孩身边,带起一股热腾腾的汗气。
“画妹妹和大哥练功的样子。”吕天明头也不抬,炭笔依旧在纸上快速涂抹着线条。
“给我瞧瞧!”小妹闻声,立刻丢下书本,像只轻盈的小雀般蹦跳过来,裙裾飞扬,“二哥画好了没?快让我看看嘛!”她扒着吕天明的胳膊,踮起脚尖,试图看清纸上的内容。
“还差一点点,阿倩别急。”笔尖未停,沙沙声在清冽的晨光里执着地延续着,仿佛要将这院中安宁的片刻永远留住。
“吱呀——”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木轴摩擦声,打破了庭院里流淌的静谧。
那扇饱经风霜的斑驳木门被推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伯含笑步出。岁月是无情的犁铧,在他原本坚毅的脸庞上刻下了一道道深壑般的皱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蕴着深潭般的慈蔼与温润,如同深秋午后斜斜映落的暖阳,柔和地洒在三个孩子身上。
“老伯老伯!赶集带上我嘛!”吕文倩如受惊的小鹿般一跃而起,乳燕投林般扑上前,一把紧紧抱住老伯的腿,小脸仰着,满是期待地摇晃撒娇,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
“我也去!我能帮您拎东西!”大哥吕天霸紧随其后喊道,拍着自己的胸脯,眼神热切。
“天明呢?要不要一起去热闹?”老伯目光温和地转向仍专注于画作的男孩,声音带着晨露般的清润。
“不去啦,”吕天明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笃定,“我等你们回来,画就完成啦!”他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笑意,仿佛那幅画便是他此刻的全部世界。
市井喧嚣如沸,归途欢语渐近,突闻蹄声炸裂!
集市的喧嚣鼎沸被远远甩在身后,归家的小路显得格外安宁。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忽闻!一连串狂暴如惊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狠狠碾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那声音急促、沉重、毫无章法,如同失控的鼓点,瞬间撕碎了周遭的平静!
一骑卷起漫天尘烟,如同被激怒的疯兽,狂飙突至!马上的骑手身形魁梧,面目隐在尘烟中看不真切,唯有那不顾一切的蛮横姿态令人心悸!
唏律律——!烈马受惊的嘶鸣凄厉地刺破长空!紧接着是轰然一声巨响!如同山石崩裂!
路中央一辆避让不及的马车被生生撞翻!木质的车厢在巨大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拉车的两匹可怜马儿被撞得骨断筋折,发出痛苦的哀鸣,重重倒地,口鼻喷出血沫!
而那肇事者,却在马匹失控撞车的瞬间,人影矫捷地腾空而起!一个干净利落的后翻,如同灵巧的猿猴,稳稳落在数丈开外的路面上,甚至还有闲暇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气定神闲得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车厢倾覆碎裂,木屑飞溅。马夫和一名乘客狼狈不堪地从碎裂的车厢里滚落尘埃,惊魂未定。
那肇事的魁梧男人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揪起惊魂未定、浑身筛糠般抖动的马夫衣领,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提离地面!另一只碗口大的铁拳高高悬起,筋肉虬结,如同随时可能砸落的千斤巨锤,怒声咆哮:“找死吗!怎么驾的车!”唾沫星子几乎喷了马夫一脸。
“我…我……”马夫牙齿打颤,面如死灰,喉咙里像堵了棉花,半个字也吐不出。
那受伤的乘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额头擦破了一块皮,渗着血珠,他忍着疼痛,指着肇事的男人据理力争:“分明是你太快!横冲直撞!我们也被伤着了……”话音未落!
“砰——!”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钝响!
马夫如同一个破旧的麻袋,被男人蛮横地狠狠掷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头颅重重撞在街边冰冷的石墙上!
噗!鲜血如同炸开的浆果,瞬间在灰白的墙面上迸溅出一朵刺目的红花!马夫的身体软软滑落,瘫在墙角,生死未卜!
男人那双冷冽如淬毒刀锋般的目光,缓缓扫向刚刚出声的乘客。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漠视与残忍。
“好…好商量!马我赔!我赔!”乘客瞬间魂飞魄散,所有的勇气在绝对的力量和血腥面前化为乌有。他踉跄着后退,双手慌乱地在身上摸索着钱袋,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赔?”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凶睛一转,狰狞的笑意如同藤蔓般爬满他粗犷的脸颊:“行!掏你的买命钱!看够不够份量!”
最后一句“买命钱”如同炸雷,狠狠劈在每一个围观者的心头,震得他们心头狂跳,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那乘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掏空全身所有口袋,钱袋、散碎银两、甚至几枚铜板,尽数哆哆嗦嗦地捧到男人面前,整个人抖如风中残叶。
男人掂了掂钱袋的份量,粗糙的手指捻了捻里面的银钱,嘴角残忍地勾起一个弧度,似乎还算满意。他再不多言,在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死寂中,将钱袋揣入怀中,扬长而去。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如同敲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弱肉强食的冰冷铁则,深深烙印在幼小的瞳孔里。
道理?在这浑浊的世道里,是比黄金还稀罕的物件。
拳头大便是王法!这古元国,两城并立,城主们只顾着往自己腰包里搂银子,何曾真正管过小民死活?
街头斗殴,死伤人命?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脏了眼皮,拂去便可。谁不贪恋那虚妄的“明君”名号?
可这浑浊的世道,弱肉强食,便是最冷硬、也最真实的铁则!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冻结着每一寸希望。
吕文倩的小手冰凉如浸寒泉,死死攥紧大哥粗壮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小脸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浓重的惧色写满眼底,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大哥身后缩。
吕天霸感受到妹妹的恐惧,沉稳地抬手,用他带着薄茧和汗意的大手,轻柔而有力地抚了抚妹妹头顶柔软的发丝。他的眼神沉静如水,没有言语,但那无声的目光却传递着沉重如山、坚逾磐石的誓言:
天塌下来,也有哥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