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双月

“呃...传说,双月晦日的‘双月’并非是两个不同纪年历法晦日相交的寓意,而是天上会浮现两轮月亮。

它们交相辉映却又相互排斥。

彼此的星辉会在大地上舒展开脉络。

光影与黑暗相互分割开半边空间。

如此奇观将会...将会接引尊主诺登斯的信使降临。”

灰岩旅馆的餐厅,一位教徒在酒精作用下在吹嘘着不存在典籍里的传说。

又一年临近双月晦日。

今年格外不同,教会宣称要和埃尔南德斯矿业公司集资办个盛会。

矿上的矿工、外出的游子都如燕归巢般齐聚小镇。还有许多旅客被矿业公司的宣传吸引来了,甚至多到就连旅馆都住不下这么多旅客。

在一众主动担起居民责任的忙碌教众里,除开能饮酒的宣传,最开心的莫过于老板夏洛特了。

他开心到就连胡扯的话他也能奉上两句捧场的附和:“讲得真好!”

夏洛特躲在角落,自发带起一片鼓掌声。

随后他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然后再打算上些价格虚浮的酒水。

不过一个回头,他便注意到了同样在角落的菲利埃先生。

对方正在饮酒买醉,看上去还像是很烦恼的样子。

夏洛特踱步过去打了声招呼:“菲利埃,嘿,菲利埃。”

菲利埃迷离地睁开双眼,见是熟人,自然招呼道:“夏洛特,好久不见。对了,亚瑟警长呢?”

“他去送一位先生住房去了,就住在你隔壁。”夏洛特接着问起,“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也许是上午,也许是中午,不记得了。总之是在他讲故事之前。”菲利埃指着吹嘘古典故事的教徒,然后将手里空酒杯递过去,“再来一杯,谢谢。”

“噢,那你来得不久。”夏洛特接过酒杯,自然而然地斟满,递回,“说起来,你不用工作的么?”

“工作?!”

菲利埃苦涩一笑,酒杯停在嘴边。

“老实说,我现在就在工作。不过唯一苦恼的是...”

“是?”夏洛特在他停顿的地方接上问道。

“唉,是灵感的枯竭。”菲利埃叹道,将酒饮尽,“我在此前写遍了所有关于尊主的祷告词,现在它们却不能从我的脑海里倒出半点。就像是,你的旅馆住满了人,可他们不能为您提供一分钱。”

夏洛特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在上周的礼拜时埃尔南德斯神甫还特地要求菲利埃来完成几天后双月晦日的颂词,他同情道:“祝你好运,愿诺登斯保佑你。”

菲利埃叹了口气,又接着买醉去了。

两人各自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等夏洛特再回来,原先属于菲利埃的位子上已经空无一人。

......

去教堂的路并不远,菲利埃却是头一次感到拥挤。

小镇真的来了不少旅客。

他们像是凭空迁徙来的蝗虫,挤占所有能过路的街道。

菲利埃不禁想到了去年,也是双月晦日的时候。

那晚的月亮很明亮,衬得所有人的影子明显像是匍匐在地上的犬。

今年呢?

菲利埃不由联想起来。

至少一座教堂是挤不下这些“犬”的。

一路联想,菲利埃径直来到教堂里面。

钟楼教堂里面忙得热火朝天。

菲利埃找到负责他颂词审核的神职人员,说出了自己在酒水和大伙哄笑中找到的灵感。

“双月?您是在说双月晦日吗,由这个传统开启的颂词也是可以的。”

“什么?您是说,就独指双月的传说。哈,您还真是另辟蹊径呢。”

菲利埃挑眉,对着讪笑的神职人员问道:“怎么,不行么?”

“我记得您才来两年吧?”

菲利埃点点头,对方倒是笑出了声。

“怪不得了。倒不是说不行,只是此前还没有人会将一个用来唬人的故事作为颂词蓝本。”

“这样吗。”

菲利埃挫败地低下了头,有些羞愧。

“不过,您可以去问问神甫大人。”

对方话锋一转,指了指远处。

就在神像侧身角落,埃尔南德斯神甫正和旁人交流。

菲利埃礼貌地等了一会儿,等两人谈完事情后,他才过去询问。

得知菲利埃的想法,神甫倒是出乎意料的同意了。

菲利埃欣喜不已,他正准备离开去创作。

神甫喊住了他:“请等等,菲利埃。”

“怎么了?”

“尊主启示,你将和其他几位最为虔诚的信徒参与并代行祭祀仪式。”神甫平静道,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真的?!”

菲利埃喜出望外地问道。

“千真万确。”

神甫点头。

菲利埃喜悦地朝着神像磕了几个头,他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神甫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像是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这样的眼神里竟然还包含了几分追思的成分。

......

菲利埃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连弯曲的腰都能挺起几分了,足以见到远天上隐约浮现的月亮尾巴。

他浮想联翩,想到不久后的将来,想到双月晦日时自己将作为代表参与仪式。

一时间,他都没注意到回家前最后一段狭长巷道里的情况,便一头撞上了一个还算结实的胸怀。

迎面相对,菲利埃跌倒在地上。

等他再起身,他才注意到对面的人——是个能居高临下俯视他的老人。

菲利埃忙起身说了声“抱歉”。

老人没说话,仅仅打量了菲利埃一眼,便从他身边过去了。

一切都是如此突然。

往后的两三日,菲利埃经常碰见这位老人。

他就住在原先女邻居的房间,晚出早归的。

当然,菲利埃也没心思去搭理对方。

他忙于编写自己的颂词。

时间一晃,三日过去。

再过一天,就将是今年的双月晦日。

菲利埃的颂词已经在今晚交给了教会。

他在激动与感恩中迎来了他的梦。

后半夜,突然的敲门声吵醒了他。

菲利埃迷蒙地爬起开门。

映入眼帘的除了完全的黑夜,还有一道坚实的臂膀。

菲利埃抬起头,才发现是邻居的老人。

他抬头看着这个新邻居,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他才问道:“您有什么事情么?”

老人声音洪亮:“请问,您有小刀吗?”

“小刀?”

菲利埃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

老人站定,面无表情。

菲利埃后退几步,正想回绝,却看见门把手处不知何时放置的小刀,索性便顺手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什么都没说,便回到他屋子里去了。

良久,等菲利埃再次准备进入梦乡时。

又是一阵敲门声传来。

依旧是那位老人。

他开门见山地送来一块有些花纹的小石头。

菲利埃接过,并问道:“这是什么?”

“买小刀的报酬。”

老人说完,便转身离开,一句话也不多说。

由于太困了,菲利埃也没仔细品味其中含义,只是随意嘟囔一句老头古怪,又将石头放进口袋,接着便继续睡觉去了。

......

双月晦日的天气并没有预料中合适。

积云遮住了一切。

暮色四合,象征盛会开始的钟声响彻小镇。

教堂前,地面似乎铺了一层深色木质枝蔓,再上面便是早已搭建好的祭坛。

作为代行祭祀仪式人员的菲利埃,早早便在一旁候着了。

他的脸上也戴着一副油光发亮的狗骨面具。

在他受限的视野里,那群戴着狗骨面具的参与者们随钟声从小镇的砖石缝隙、楼宇阴影里渗透出来,悄然间填满了小镇的过道和两侧的阴影。

空气因他们的聚集而变得粘稠。

连没有月光的夜幕都有些凝固。

没一会儿,埃尔南神甫出来了。

他披着如血般深红的礼袍,站在教堂前,站在神像前开始念诵。

菲利埃听见了自己写的文章。

接着,他就被簇拥推搡着站上了祭台。

他与其他人围成一圈按要求执行仪式,就在神甫身后。

随着时间推移,菲利埃听到了众人爆发出的齐诵声。

那是一种混杂着嘶鸣和低吼相错位的声音,又好似无数喉咙里含着一口痰在咕哝。它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牙酸的韵律。

菲利埃悄没声地看了一眼台下。

可惜视野的狭隘让他只看见了一团生长的红色。

菲利埃想道:“大概是神甫的衣服吧。”

此时,神甫念诵到了关于“月亮”的选段。

菲利埃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遗憾地低下了头。

倏然,天地静下来了。

菲利埃不解地望向台下。

所有“犬仆”跪伏在地上,它们毫无生气的与阴影合为一处。些许红色从他们空壳的口鼻中探出,然后纠缠上脚底红色的枝蔓。

这些红色枝蔓越是勾连,越是攀升,直到直通天际,它们好似原本就生长在天地之间的脉络,取代了星辉的存在。

接着,天地陡切分为两色。

一片红,一片黑。

菲利埃被包裹在红黑中间。

他视野如同浸入血水,迅速变得浑浊、暗红、继而彻底模糊。

在视野消失的最后一刻,两个月亮升了起来。

菲利埃由衷笑了。

可那并不是月亮,只是两个对立的人。

象征着红色月亮的埃尔南德斯神甫看向了另一个“月亮”。

那张原本应该在地上匍匐的犬皮站立。

再然后,贴合在脸部的犬骨主动摘下。

眉眼相似却不相同的中年人与老人隔着人群对望。

谁也没动,就如此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