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所长接班人

我裹紧蚕丝被蜷成一团，原本设定在早上十点的闹钟在第七次响起时，母亲推开了我的卧室房门，暴力地一下就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让我浑身一颤，推开香软的被角，呢喃地埋怨着：“你干什么啊！？”

“都几点了，海鲜粥都要凉了。你今天没事干的话把家务给做了。”她掀开纱帘时带起的风里有阳光的香味，仿佛化成了点点颗粒散落在被窝外面的一缕头发丝上，我这才察觉自己的头发原来也可以在阳光下泛黄。

母亲难得暴力拉窗帘的行为和命令的口吻让我不禁疑窦丛生，瞬间清醒了不少，一屁股坐起来，打着哈欠抱怨道：“你干什么啊？今天我又不上班，睡个懒觉怎么了？”

我完全没理会母亲提到的“作家务”的命令，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发现镜面已经粗糙到被阳光反射看不清，这还是我上高中时候买的，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落了灰的古董，不经常使用却也舍不得扔。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昨天林佳告诉我的重要信息，不由得内心一颤，想起自己前途未卜，一把抓住旁边母亲的胳膊，紧张到变了音调：“对了，有件大事你知道不？”

母亲见我神色紧张，瞬间瞪大了眼睛，硬是把眉心挤出了几道皱纹。

“昨天林佳告诉我，舅舅马上要回双乡市的研究所了。那个研究所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记问了。”我特地停顿了一下，等待母亲补充，她没有搭话，只是眉间的皱纹倒舒展开来，换成了一脸疑惑的表情，眼睛虚成了一条缝。

于是我只能语速急促地继续讲道：“是以前在研究所带他的师傅，来找他回去当所长接班人，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回去，但是基本上是已经定下来了。舅妈还生气地摔了一个很贵的紫砂壶。我就担心万一舅舅离开我现在的公司，以后没人罩着我怎么办？”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太久没摄入水分，口干舌燥。于是披上棉外套，冲到客厅去喝水，恰巧碰到正在看电视的继父，于是只能又尴尬地迈着小碎步回到卧室，一屁股坐在床上。

母亲陷入了沉思，但是表情看起来并不慌张，她开始缓缓踱步到窗边，把手揣在睡衣兜里，眺望远处那几幢正在建造的新楼盘，工地上一大早就已经开始敲敲打打，时不时惊扰着我的睡眠。几分钟后，她转身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件事你别着急，我今天打电话给你舅舅问问，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呢。”母亲刚才眼底的慌张已经不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让她做出这种判断，她接着指着外面客厅继父坐着的方向，悄悄地用嘴型对我说道：“等他出去了，我们再继续说。”

明明是一家人，却要到处避讳，真是个可笑的场面。还没等我笑出声，母亲就继续用命令的语气大声补充道：“你好起床刷牙洗脸吃饭去了！”用来掩饰她自己内心的尴尬。

由于洗手间的门正对着客厅，我尴尬地对继父说了一声“早”之后，就赶紧战战兢兢且迅速地完成了早上的洗漱，奔向餐厅还尚有余温的早餐。

母亲大步冲到餐厅，问我是否需要再热一下，我笑着说：“这种小事你就别操心了，我的工作才是大事。”

母亲赶紧冲我瞪了一眼，用手指了指我的嘴巴，再抬起下巴示意继父还在客厅，让我闭嘴。我心里觉得并无大碍，因为舅舅要回研究所这件事大家迟早是要知晓的，就像继父也知道我在【世墨系统】工作，还是母亲自己讲出去的，她自己就是个巨大的传声筒。但是出于尊重，我并没有顶嘴，开始默默地吃早餐，不再谈论任何有关工作的事情。

也许是老天爷帮忙，亦或是继父已经敏锐地发现了母亲和我之间不寻常的举动，他突然关上电视，起身走到卧室，很快地换好了衣服，手中拿着车钥匙就来到门口换鞋，然后转头对母亲说了句：“机场安全处突然有事情需要我过去一下，有个航班出了点问题。”

母亲走到继父身边，目送他出门，待他走远，上了电梯，这才赶紧拿来手机，说道：“你先放下筷子，我们一起打个电话给你舅舅。”

我忍俊不禁地说道：“搞了半天，你比我还着急啊。”

母亲一边笑着撇了撇嘴，一边快步走到我房间，大声道：“你到底还要不要打电话，餐厅信号不好，你要过来卧室这边。”说时迟那时快，她已经拨通了舅舅的电话，那头传来了“喂”的声音，是舅舅那熟悉的有些沙哑的烟嗓。

和舅舅寒暄了几句后，我们发现母亲的手机开免提听不清楚，所以她只能拿回耳边继续聊。看样子是很快切入了正题，几分钟过后，母亲由眉头紧锁转变为了思考的表情，她时不时站起来踱步，“嗯”几声，像是缓解紧张的情绪，又像是在认真思考舅舅的话。

我见她十分专注，没有想和我眼神交流的意思，自己也帮不上忙，索性拿出上班用的拎包，开始倒腾里面的笔记本，翻看这聊聊数日稀疏的笔记。感觉自己除了多认识几个人，感受到了总部的工作氛围以外，并没有真正学到什么。当我翻到曾经夹万工送我的落叶的那一页，才发现因为无聊，竟然用笔顺着落叶其中一页纸上勾出了轮廓，并在其中一角写了一个名字：“林晓”。

我被自己这个无意的举动惊到呆愣在原地，原来我心里还一直想念着这个戴着眼镜的书生气质的“大哥哥”。回忆起来，我们相处的时光很惬意，除了他与我争论的关于芈海市房价到底是涨还是跌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与平常不同，表现得非常强势，像是要我必须同意他的观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其他时间里他还是很随和的，带着眼镜的脸充满了书生气质，但是有几次靠近的时候又浮现出脸上坑坑洼洼的痘印，略显粗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丝沧桑感，与他圆圆的娃娃脸很不相配。

“哦，哦，那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先这样，谢谢啊！”母亲突然提高的音量打断了我的思绪，让我瞬间回到现实。看她挂掉电话后一脸开心的表情，应该是舅舅换工作的事情对我并没有坏的影响。可我还是沉不住气地一屁股从椅子上站起来，急促地问道：“怎么样？”

“你放心，你舅舅一时半会儿还走不掉，他手头上还有一些业务没做完。”

“那就是说......他是准备回那个研究所的？具体什么时候？”我迅速抓住了母亲话里的关键词，展开了追问。

“他说差不多半年以后吧。”

“半年后？那不是我正好在总部市场部轮岗结束的时间吗？看来我还不一定能继续留在总部了，是吗？”

“这个他也说不好。但是，他说你和工厂的劳动合同是三年期的，就算他以后回到研究所，也是要做压缩机行业内的业务，还要跟你现在公司的人打交道，而且他是去接班所长的位子，所以工厂不会为难你。”

“那他回到研究所到底做什么呢？”

“好像是和检测相关的业务吧，就是所有和压缩机相关的产品他们都提供检测，因为他们所出具的数字比较权威。”母亲解释的很含糊，估计具体的情况还是要等改天碰到舅舅以后当面询问清楚才行。

“舅舅最近还在外地出差吗？上周他不在公司，他下属跟我讲要到下周回来。”

“他说好像下周要去双乡市一次，估计是去所里谈事情吧。能不能回来真的说不准。他刚才还跟我说你在公司谈恋爱了？”

“啊？这么快都传到你这里啦？这是什么速度啊？周五才刚刚确定关系的诶。”我既无奈又恐惧，为什么这个恋爱还没开始谈，就全世界都知道了，我只感觉自己尴尬到胳膊和腿都无处安放，自己的隐私在被全世界窥探。但是看到母亲的眼神扑朔迷离，我又不得不解释：“我这不是要结婚，只是谈个恋爱。没必要大惊小怪吧。”

“啊？那他不是你想要结婚的对象吗？”

“当然不是啊！”我脱口而出，但是突然又觉得自己过于草率，于是赶紧找补几句：“总要先相处才知道是否合适吧。不可能一上来就谈婚论嫁呀。”

“叫啥名字啊？做什么的？”

“万波。是一个图纸工程师。”我被母亲问的瞬间失去了耐心，准备起身继续去餐厅继续吃早饭。

但是母亲却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继续跟在我身后追问：“我以前没听你提过嘛，我最知道有一个叫林晓的，你还喊他哥哥呢。”

我顿时心里一沉：是啊，我明明心里更在意林晓，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万工确定恋爱关系了呢？

可是我已经是个社会人了，气势上不能输，怎么都要给自己讲出个道理来，只能灵机一动，用生硬的口吻不耐烦地应付过去：“他已经离开公司去其他地方，见不到面啦。”

母亲随即离开了餐厅，走进她自己的卧室，几分钟后，手机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我打开一看，竟然收到了一条来自林晓的消息：“Gloria，你明天上班帮我到 MFG系统里查一个零件的信息可以吗？”

“你不是已经离开公司了吗？为什么还要查零件信息呢？”

“正好我现在公司缺一些资料。”

我心里觉得奇怪：他不是应该找原来工程部的同事更加方便吗？周日这个时间点跑来找我做啥呢？手头边也没有电脑。我不明就里，只能敷衍地回复道：“那你缺什么资料呢？”

“就是你到 MFG系统里搜索零件号 20196484，然后把里面的参数和产地等信息报给我。”

我心里一惊：这该不会算是窃取公司机密吧？于是果断拒绝了他：“这恐怕不行，你不是公司的员工了，但我还在这里上班，到处泄露公司系统里的信息不太好吧？我记得 Code of Conducts（组织行为规范）培训里提到过，我们不可以把公司内部信息透露给外部人员的。”

消息发出以后，我的心里又涌起一丝歉意，林晓难得找我帮忙，我就这么拒绝了他，于是赶紧又发了一条：“林晓哥哥，我也很想帮你，但是公司有规定，实在是对不起了。”

“没事，我觉得公司有你这样的员工是福气，零件的事情你不用挂心。”还好林晓回复信息的语气平淡，没有生气的意思。

我满怀歉意地放下了手机，林晓平时几乎从不求我帮忙，每次我找他，都是非常爽快的，包括之前去总部轮岗的事情。我是不是有点太没良心了？

不过相比起林晓，万工的事情倒是激起了我的忧虑，现在应该是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了。明天上班我该如何面对同事呢？顿时感觉平时最喜欢的糯米糍粑嚼在嘴里特别粘牙，一边叹气一边用手在牙龈费劲地边抠来抠去，总感觉这个恋爱对我来说就像夏天吃火锅一般，还没享受到美味，隔着空气就已经觉得碗里的食物很烫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