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二七九年 壬午

周赧王　三十六年

魏昭王　十七年

鲁湣公　十八年

韩釐王　十七年

秦昭襄王　二十八年

赵惠文王　二十年

楚顷襄王　二十年

燕昭王　三十四年

齐襄王　五年

卫怀君　四年

1　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白起，攻击楚王国（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占领鄢城（湖北省宜城市南）、邓城（湖北省襄阳市）、西陵（湖北省宜昌市北。楚王国无论如何委曲求全，割地复割地，仍不能避免军事攻击）。

2　秦国王（三任昭襄王）嬴稷派使节告诉赵国王（二任惠文王）赵何，愿结盟好，要求在河外（黄河以南——针对黄河以北“河内”而言）渑池（河南省渑池县）会面。赵何打算拒绝，廉颇、蔺相如不赞成，说：“大王不去，显示我们赵王国胆怯。”赵何只好前往，蔺相如随从。廉颇送到边境，跟赵何诀别说：“大王前去，计算途中行程跟高阶层会议时间，往返不会超过三十天。三十天还不回来，我们就拥护太子继位，以断绝秦王国的要挟。”赵何允许。

两国国王会谈后，嬴稷跟赵何对饮，将醉未醉，嬴稷请赵何弹瑟（乐器，有二十五弦），赵何不敢拒绝，只好弹瑟一曲。蔺相如迅速反应，立刻要求嬴稷敲缶（音fǒu〔否〕，大肚子小口，状如花瓶的乐器），嬴稷拒绝，认为有损尊严。蔺相如严肃说：“五步之内，我脖子的血可要溅到大王身上。”侍卫正要拔刀相救，蔺相如怒目大喝，侍卫唯恐伤及嬴稷，不敢再动。嬴稷一肚子不高兴，勉强敲了一下，不欢而散。嬴稷始终无法占得上风，赵王国（首都邯郸）方面也严密戒备，秦王国不敢再无理取闹。

赵何回国，擢升蔺相如当首席国务官（上卿），位在大将廉颇之上。廉颇妒火中烧，喊叫说：“我是赵王国大将，攻城略地，功在国家。蔺相如出身贫贱，只靠一片舌头，却坐在我前面，这算什么话，怎能甘心？”扬言说：“等我们碰了头，一定要他好看。”蔺相如想尽办法不跟廉颇碰头，每逢朝见或御前会议，总是称病，避免跟廉颇发生上位下位的争执。路上偶尔相遇，远远望见，就早早绕道。随从们（舍人）深以为耻。蔺相如说：“你们评估，廉将军比嬴稷如何？”随从们说：“当然比不上嬴稷。”蔺相如说：“以嬴稷的威风，我都敢当众吆喝他，羞辱他的部属。我虽然差劲，难道反而害怕廉将军？只是因为秦王国所以不敢大规模攻击赵王国的原因，不过为了有我跟廉将军二人在。两虎相斗，不能同时都还活着。我所以躲避，不过把国家大事放在第一位，把私人恩怨放在第二位。”廉颇听到这番话，顿然惊悟，脱下上衣，露出脊背，背着荆条（荆条，刑罚用的藤条），到蔺相如门前请求宽恕，二人遂成为刎颈之交（情谊深切，愿为对方断喉而死）。

柏杨　曰：

蔺相如和廉颇，为世人留下英雄人物的行事典型。换一个瘪三角色，宁愿国家受到伤害，也要私斗到底。蔺相如的容忍能力可贵，廉颇的反省能力和弥补过失的能力，更为可贵。两千余年后的今天，人们的敬意，历久弥新。

3　当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远征军攻击安平（山东省淄博市东北）时，临淄市场职员（市掾）田单，恰巧正在安平，得到燕军东进消息，指示他的家族用厚铁包裹车辆的轴端。等到安平陷落前夕，大家拼命逃走，车辆拥挤，轴端互相碰撞，都告断裂，车辆翻覆，大家都被燕军追兵俘虏。只有田单家族，因轴端有厚铁保护，终于逃出，逃到即墨（山东省平度市）。之后，全国都被燕军占领，只剩下即墨和莒城（山东省莒县）仍在固守。燕军统帅乐毅把他的军队重新编组，命右路军和前路军包围莒城、左路军和后路军包围即墨。即墨城主（大夫）出战阵亡。即墨住民说：“安平攻防战时，田单家族用厚铁罩住轴端，得以安全脱险，是一位智慧的军事家。”遂推举他继任城主，抵抗燕军。

乐毅包围两个城池，一年多不能攻破，于是下令解围，在距城九里地带筑营，下令说：“城里居民出城的，不准侵犯。生活困难的，一律赈济。使人们仍经营他们的旧业，并安抚逃亡来投的难民。”又是三年，仍不能攻破。于是燕王国国内，谗言渐起。一个鲨鱼分子向燕国王（四任昭王）姬平打小报告说：“乐毅智谋过人，攻击强大的齐王国（首都莒城），呼吸之间，连克七十余座城市。现在，只剩下两座孤城，却劳师动众，毫无办法。并不是他没有能力夺取，而是，他三年来根本没有进攻。只不过为了要靠着我们燕王国的军威，使齐王国国民心服口服，拥护他当国王罢啦。如今，齐王国国民已经从内心屈服，乐毅所以还没发动的缘故，不过顾虑他在燕王国的妻子儿女而已。可是，齐王国美女可多得很，不久他就会把在燕王国的妻子儿女忘光。大王，请你考虑因应之道。”

姬平于是举行盛大宴会，把打小报告的鲨鱼分子叫来，责备他说：“先王（姬哙）把国家推让给贤能，并不企图把土地留给子孙。不料他所让位的人（子之）品德不够，不能承受这项重托，贵族和国民也不接受这种安排。齐王国横暴，遂趁我们的危机，谋害先王。我继位之后，痛恨齐王国入骨，在内礼遇各位大臣，对外邀请贤能，目的只在报仇雪恨。只要能够成功，我还打算跟他共同管理燕王国。而今乐先生亲自冒险犯难，为我们大破强大的齐王国，铲平他们祖先的庙宇，报复先王被杀的怨恨。齐王国原本就是乐先生的，并非燕王国的疆土。乐先生如果能主持齐王国，跟燕王国和平共存，永结友好，共同抵抗其他国家的侵略，应是燕王国的福分，也是我自己的愿望，你怎么敢在中间挑拨？”当场斩首。随即把王后的衣服送给乐毅的妻子，王子的衣服送给乐毅的儿子，用一百辆战车保护，派宰相亲自送母子们到齐王国，封乐毅当齐王国国王。乐毅恐惶与感激交集，上书姬平，誓死拒绝。从此，齐王国国民敬佩他的忠义，各国敬畏他的信誉，再没有人出言诽谤。

然而，不久之后，姬平逝世，儿子姬乐资继位（五任），是为惠王。姬乐资在当太子时，就对乐毅不满意。田单得到这项情报，遂用反间手段，在燕王国传播一项谣言：“田地已经死掉，齐王国仅只剩下两座孤城。乐毅跟新王（姬乐资）早有嫌隙，恐惧受到处分，不敢回国，所以一直借口进攻两个孤城，实际上仍想当齐王国国王。只因齐王国人民还没有全部心服，不得不减缓对即墨（山东省平度市）的攻击。即墨最恐惧的是，如果一旦发动认真的攻击，一定陷落。”（这段反间的话，跟被姬平杀掉的那位鲨鱼分子所讲的一样，没有新奇之处，似乎不能发挥打击力量，但反间内容尚有：“老王在，乐毅不忍心叛变。”这才击中要害。）姬乐资本来就不信任乐毅，听到这项敌人散布的消息，决定行动。派大将骑劫，前往接任远征军统帅，征召乐毅返国。乐毅知道姬乐资来意不善，不敢回燕（首都蓟城），径行投奔赵王国。燕军将士既痛恨领袖昏庸，又惋惜统帅狼狈离去，群情不平，军心激愤。

田单开始准备历史上最早、最重要的一次反攻，他教即墨居民每顿饭之前，都在庭院中祭祀祖先，残肴掉到地上，引来飞鸟啄食，燕军大为奇怪。田单宣称：“神仙一定会派一个人来当我的师傅，指导我如何拯救这个孤城。”一个小兵冒失说：“我能不能当神仙派来的那个师傅？”说罢，自己也吓了一跳，扭头就跑。田单站起来，亲自把他捉回，让他坐在面向东方的座位上（古时以右为尊，主人常面向南方而坐。小兵面向东方，正是主人的右侧），用尊敬师傅的礼节敬奉他。那小兵面无人色，求告说：“请你原谅，我只是开一句玩笑。”田单说：“不要多嘴。”竟真的把他当作师傅，任何决定，都宣称得自“神师”的指示。

于是，骑劫得到情报：“即墨人最恐惧的，是燕军把投降过去或被俘虏过去的齐王国人，割掉鼻子，排列城下示众，那将使即墨人丧胆。”骑劫立即照办，即墨人看见投降或被俘虏的同胞受到这种酷刑，更决心守城，唯恐落到燕军之手。骑劫接着又得到情报：“即墨人日夜担心的，是他们城外祖先的坟墓，会被挖掘。如果那样，魂灵无依，做子孙的一定屈膝。”骑劫再立即照办，并焚烧尸体。即墨人在城上遥望，痛哭流涕，悲愤交集，战志激昂，要求出战。田单亲自挖土筑城，与士卒同甘共苦。妻子跟家里妇女，全都编列在民兵之内，拿出全部家产，犒赏战士。把精锐全部隐藏，而使老弱残兵和妇女据守城墙，表示力量已竭。

最后，田单派使节向燕王国远征军统帅骑劫，呈递降表。燕军大为兴奋，高呼万岁。田单搜刮民间黄金，共得二万四千两，教即墨一位富豪，秘密送给燕军将领，请托说：“我们投降在即，请求保护我家生命财产。”燕军将领大喜过望，满口答应。胜利既然在握，戒备也就松懈。田单收集城里所有的牛只，有一千余头，披上土黄色绸缎，画上五彩花纹，牛角绑扎钢刀，牛尾绑扎苇草，苇草经过油浸，然后燃烧。事先早在城墙上秘密凿出数十个洞口，当攻击开始时，正逢夜半，纵牛出洞，战士五千人紧跟牛后（像步兵紧跟在坦克车之后一样）。牛尾燃烧，痛不可当，同时狂奔，一直冲向燕军营垒。燕军梦中惊醒，发现满身花纹的怪物成群结队，践踏触杀，势不可当。即墨城中老弱妇女，齐击铜器战鼓，声震天地。燕军心胆俱裂，霎时崩溃，四散逃命，大混战中，骑劫被杀。即墨军乘胜追击，所经过的城市，纷纷起义，驱逐燕王国占领军，复回祖国。田单部队像滚雪球一样，迅速膨胀，节节进击，燕军既无统帅，又无援兵，更身在异国，唯一的盼望是能够逃回本国。齐王国陷落六年之久的七十余座城市，全部收复。

田单大军迎接田法章还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区）。田法章封田单当安平君。

田法章封太史敫的女儿当王后，生下儿子田建。太史敫气得发抖说：“女孩子不经过媒人撮合，就自己做主嫁人，这不是我们家的种，污辱了家门。”终身不见女儿，但女儿并不因为老爹拒不见面而放弃女儿对老爹的礼敬。

柏杨　曰：

因为酱在个人崇拜的思想里，政治的操作，不靠对国家的尽责，而靠对个人的驯服。偏偏对个人的驯服，可靠度最低，所以每个君王都充满猜忌。姬平的胸襟和智慧，使人动容，可惜最多见的却是姬乐资之辈。以乐毅之忠，都不能摆脱鲨鱼群的狂噬。普通人一旦陷入鲨鱼之口，只有被撕成碎片的份。于是，效忠和背叛往往相通，田忌起兵反击，乐毅“畏罪逃亡”，使国家的精英，尽丧于一味要求对个人效忠的政治头目之手。

乐毅是最幸运的，他没有死于刑场，而骑劫的溃败，证实乐毅三年不对即墨采取猛攻的策略正确。问题是，假如骑劫不是一条猪，而是一条龙，竟然夺取了即墨，甚至更进一步夺取了莒城，乐毅恐怕无法为他的缓攻辩解。他之不敢回燕王国，而径行逃往赵王国，可能由于这个原因。骑劫惨败，使乐毅更增光彩。陷害他的人，反而成全他。人生命运，有时如此。

4　赵王国把乐毅封到观津（河北省武邑县），给他最高的尊敬和荣耀，使齐王国和燕王国同时震惊。姬乐资大为恐慌（害怕齐赵借重乐毅，对燕反击），派人晋见乐毅，一面表示歉意，一面也责备他：“将军误听了挑拨离间的话（世界上多的是这种倒打一耙），认为跟我意见不合，因而舍弃燕王国，前往赵王国。你为自己打算，当然已达到目的，但你怎么对得起先王（姬平）待你的原意？”乐毅回信说：“从前，吴光（吴王国六任王）信任伍子胥，吴王国势力抵达郢都（楚首都·湖北省江陵县）。继任的吴夫差（吴王国七任王）可不一样，把伍子胥装到麻袋（“麻袋”原文是“鸱夷”，有人译作“皮囊”。因近代的官式谋杀，都用麻袋，姑且用它）里，投入长江。吴夫差不能了解：事前的警告，就是耿耿忠心，所以下此毒手，一点也不后悔。伍子胥不能早日看出：不同的领袖有不同的器宇，以致身被投入长江，而冤魂不散。我以为：躲开死亡而仍能显示先王（姬平）的伟大勋业，是我第一盼望。身受侮辱诽谤，使先王知人之明的英名破损，是我最恐惧的事。如果更进一步，甘冒不测的大罪，跟敌人勾结，道义上，我绝不会这样做。我听说过，古代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忠臣义士，离开祖国，不为自己辩护而使祖国受到伤害。我虽然没有学识，但我常常向君子学习，敬请君王垂鉴。”姬乐资这才放心，封乐毅的儿子乐间继承昌国君爵位。乐毅也跟姬乐资重建友谊，常去燕王国拜访。最后，在赵王国逝世，号望诸君。

5　齐王国宰相田单，经过淄水（小清河支流淄河，流经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区东），看见一位老汉涉水而过，天气正冷，上岸后几乎冻僵，不能行走，田单就把自己的皮袍解下来给他。齐国王（四任襄王）田法章听了，大为反感，自言自语说：“田单做这事的目的何在？明明收买人心嘛，目的岂不是夺取王座？不早下手，恐怕有变。”（这是一项传统模式，任何一个人，胆敢为人民做一点福利的事，或说一句公道的话，受人民的尊敬和爱戴，都会被一口咬定：“收买民心”“哗众取宠”“吃里扒外”，或者“二居心”：“是何居心？”“别有居心！”）这时宫廷中别无他人，想不到屋檐底下却有一位给珍珠穿线的工匠。田法章叫他过来，问说：“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工匠说：“听到了。”田法章说：“你的意见如何？”工匠说：“杀人不是办法，大王最好顺水推舟，把田单的善行，变成你的善行，下令对田单表示嘉许说：‘我担心人民饥饿，田单供给他们粮食。我担心人民寒冷，田单把皮袍都送给老汉。我不忘人民疾苦，田单也不忘人民疾苦，我高兴田单了解我的意思。’田单有善行而你褒奖他，就可以把田单的善行转化成你的善行。”田法章大喜，赏赐田单丰富酒筵。过了几天，工匠又向田法章建议：“等到朝会时，你最好把田单召到跟前，向他行礼致谢，书面慰劳，吩咐他深入民间，为人民解决疾苦。”这样照办之后，田法章派人到街头秘密调查，听到人们互相传话说：“田单对人民这么好，原来是大王（田法章）教他这么做的。”

6　田单推荐貂勃给田法章。田法章有九个宠臣，准备斗垮田单，向田法章说：“燕王国攻击我们的时候，楚王国曾派大将率军一万余人前来支援（指淖齿），不管结果如何，这份情谊仍在。现在国家转危为安，为什么不派遣使节前去道谢？”田法章问“谁比较适合？”九人异口同声：“除了貂勃，不作第二人想。”貂勃到了楚王国，楚国王（二十二任顷襄王）芈横盛大款待，几个月不放他回来。九人鲨鱼群遂乘机警告田法章说：“单独一个人而能控制一万辆战车的国家，主要的是他居于有利的形势。田单跟你之间，关系至为亲密，君臣没有什么不同，上下也没有什么分别。但他却雄心勃勃，对内安抚国民，对外怀柔夷狄，礼聘天下贤能，一定有什么打算，请大王留意。”这话使田法章毛发悚然。第二天，田法章忽然端起国王架子，告诉侍从说：“把宰相田单给我叫来。”田单如雷轰顶，立刻换上罪人的装束：脱帽、赤脚、露背，匍匐而进。告退后，一连五天，向田法章自承犯了死罪。田法章大为满意，回答说：“你并没有罪，不过是你尽你做部属的礼，我摆我当领袖的谱而已。”

不久，貂勃从楚王国回来，田法章设宴慰劳，酒过三巡，田法章对侍从说：“把宰相田单给我叫来。”貂勃慌忙离开座位，叩头说：“大王，你的贤明，可比得上姬昌（周一任王姬发的老爹文王）？”田法章说：“我不如他。”貂勃说：“我知道你不如他。那么，你的贤明，可比得上姜小白（齐十六任国君桓公）？”田法章说：“我不如他。”貂勃说：“我也知道你不如他。然而，姬昌得到姜子牙，尊称他为太公。姜小白得到管仲，尊称他为仲父。而今你得到田单，却直呼他的名字，从哪里学到这种亡国的小动作？自从开天辟地，有了人类，对国家的丰功伟绩，有谁超过田单的？当燕王国大举进攻时，你不能保护国家，逃到城阳山窝里（今山东省东南一带，当时称为城阳）。田单却坚守危如累卵、朝不保夕的即墨，内城不过三里，外郭不过五里，老弱残兵，不过七千人。结果，斩杀燕军统帅，收复一千里的齐王国故土，这都是田单的功劳。在那时候，他把你抛到脑后，自立为齐王国国王，天下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然而，站在国家立场和个人的礼仪标准，他不肯这样做。反而修桥筑路，到山窝里迎接大王跟王后，你才能重返首都，高居人民之上。如今，国已平定，民已平安，你却直率地叫他的名字！就是小娃儿，也不会这么做。我建议你除掉这九个家伙，作为向田单的谢礼。不然，我们国家，将再度陷于危境。”田法章大悟，把九人鲨鱼群斩首，家族驱出齐王国，把夜邑（山东省莱州市）万户人家封给田单，扩大他的采邑。

7　田单率军攻击齐王国境内残存的狄部落（山东省高青县东南），出发时，拜访鲁仲连，鲁仲连说：“依我看，你打不垮他们。”田单说：“我用即墨的残兵败卒，还击败一万辆战车的燕王国，收复齐王国国土。小小狄部落，怎抗得住我？”也不告辞，上车就走。想不到，攻打了三个月，毫无进展。齐王国顽童们在街头唱起儿歌——“大帽子像个簸箕/长宝剑支住脸面/狄国打不下/枯骨已堆积如山。”

田单恐惧，再拜访鲁仲连，问他：“你说我打不垮狄部落，请告诉我理由？”鲁仲连说：“你在即墨时，坐着的时候亲自编织草筐，站着的时候亲自拿着挖土的铁锹，跟士卒同唱军歌：‘我们往哪里去？国家就要灭亡。只有拼命，再不能彷徨！’当此之时，你有必死之心，战士无偷活之志，听你的号召，大家流涕奋臂，要求速战，于是大破燕军。可是现在，你东有夜邑（山东省莱州市）的奉养，西有临淄宰相尊荣的欢乐，腰缠金带，身骑骏马，驰骋淄水（流经临淄区东）、渑水（发源于临淄区北，西北注入小清河）之上，有生的乐趣，没有死的决心，怎么能建立战功？”田单说：“我是有必死决心的，你等着瞧好了。”第二天，振作勇气，绕城指挥攻击，在敌人射箭投石所及的地方，亲擂战鼓。狄部落瓦解。

8　最初，齐王国（首都临淄）国王（三任湣王）田地，在灭了宋王国（首都睢阳〔河南省商丘市〕，参考前二八六年）之后，打算驱逐孟尝君田文，田文看出情势不对，遂逃到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魏国王（三任昭王）魏遬，请他当宰相，跟燕王国（首都蓟城）联盟，共同攻击齐王国。田地被杀后，子田法章继任。田文回到他的封地薛国（山东省枣庄市薛城区），不隶属任何王国，独立于国际之间。田法章新立，恐惧田文的影响力，跟他和解。不久，田文逝世，儿子们内斗，互相争夺宝座。齐王国（首都临淄）与魏王国（首都大梁）出兵夹击，田文的子孙全部灭绝（恐怕是子孙被两国军队屠杀，未留一人）。

柏杨　曰：

我曾经去过薛县（山东省枣庄市薛城区），风俗一如往昔，民间仍多的是桀骜不驯的青年，跟故邹国（山东省邹城市东南）、鲁国（山东省曲阜市）大不相同。追究原因，人们说：“田文曾招徕天下行侠仗义的豪杰。但奸猾之辈，也混杂其中。他们在薛县定居，多达六万余家。”世传田文喜爱宾客，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