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的深秋,古井边的野莓藤第一次染上金黄。林明蹲在老槐树下,用铁锹挖开湿润的泥土,露出埋在深处的铁皮盒。盒盖上的锈迹比去年更重,却依然刻着“明禾”两个小字,只是“禾”字的笔画间,不知何时爬满了野莓藤的根须。
“要帮忙吗?”沈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米色风衣,手里抱着一盆刚发芽的梧桐苗。林明摇摇头,小心地撬开盒盖,里面的乳牙、弹珠和蜡笔画早已被岁月浸透,却依然保持着当年的形状。他摸出沈薇画的最后一张青蛙,藤蔓已经缠绕住整个井口,青蛙戴着蝴蝶发卡,嘴角叼着颗野莓。
“记得吗?”沈薇蹲下来,用指尖拂去画上的泥土,“去年野餐时,你说要把这些东西埋了,永远不再打开。”林明笑了,想起那天孩子们把野莓汁抹在脸上,阿芳的弟弟不小心掉进古井,却在井底发现了他小时候藏的玻璃弹珠。
“现在可以打开了。”他说,“因为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需要藏着,它们已经长在心里了。”沈薇看着他的眼睛,发现那里不再有当年的偏执和焦虑,而是像古井的水一样,清澈而平静。
两人把铁皮盒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放在石碑前的石桌上。乳牙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弹珠映出远处的枫叶,蜡笔画上的裂痕里,不知何时长出了细小的青苔。沈薇突然指着老槐树:“看,藤上又结了野莓。”
林明抬头望去,金黄的野莓藤上挂着几颗暗红的果实,在秋风中轻轻摇晃。他想起三个月前,沈薇从美国寄来的种子,说是纽约中央公园的野莓品种。“也许明年,它们会开出白色的花。”沈薇说,声音里带着期待。
野餐布在井边铺开,阿芳的弟弟已经是高中生了,他帮忙摆上沈薇烤的曲奇饼干,还有林明特意去镇上买的橘子汽水。许幼禾的女儿在视频里说,她在新学校交了个叫“小薇”的朋友,两人都喜欢捏泥巴。
“林叔叔,沈老师,许阿姨什么时候回来?”小女孩问。林明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许幼禾的消息:“手术很成功,下个月带小禾回来看野莓。”他笑着对小女孩说:“很快,等野莓开花的时候。”
午后的阳光很暖,孩子们在老槐树下玩起了“摸瞎子”。林明和沈薇坐在井边,看着他们追逐的身影,突然想起 1993年的自己和许幼禾。“你后悔过吗?”沈薇突然问,“如果当年没有离开村子,现在会怎样?”
林明捡起一颗野莓,放在手心轻轻揉搓:“也许会成为村里的泥瓦匠,每天捏泥巴盖房子,娶个本分的媳妇,生几个孩子,像大多数人一样。”他转头看她,“但那样,我就遇不到你,遇不到后来的一切。”
沈薇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我不后悔。”她说,“因为那些经历让我成为现在的自己,而现在的我,很喜欢和你一起在古井边看孩子们长大。”
黄昏时分,林明和沈薇一起埋下了梧桐苗。树苗的根部缠着当年的翡翠镯碎片,还有林明的银戒指。沈薇说:“等它长成大树,这些碎片会变成养分,让它长得更高更壮。”
夜幕降临时,孩子们围着石碑唱起了歌。林明打开手电筒,照向老槐树的顶端,金黄的野莓藤在月光下像条温暖的毯子。他摸出手机,给许幼禾发去一张照片,画面里,沈薇正在给孩子们讲“青蛙和野莓藤”的故事,石碑上的“童真之井”四个字被手电筒的光映得发亮。
许幼禾很快回复:“替我告诉孩子们,青蛙现在有了新的家,就在野莓藤的怀里。”林明看着消息,突然想起沈薇画的最后那只青蛙,它不再试图跳出井口,而是在藤蔓的庇护下,静静看着天空的星斗。
夜深了,孩子们陆续被家长接走。林明和沈薇坐在井边,听着蟋蟀的鸣叫。沈薇突然指着天空:“看,北斗七星。”林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七颗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像极了他小时候收集的玻璃弹珠。
“知道吗?”沈薇说,“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迹,就像我们每个人。曾经我以为,我的轨迹就是跟着你,可后来才发现,我也有自己的星星要追。”她转头看他,眼里映着星光,“不过现在,我很高兴我们的轨迹又交汇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林明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比记忆中粗糙了些,却依然温暖。两人就这样坐着,直到露水打湿了裤脚,直到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中渐渐模糊。
临睡前,林明在日记本上写下:
“2023年 10月 12日,晴转多云。
今天埋了铁皮盒,种了梧桐树。沈薇说,梧桐树长大需要十年,那时我们都老了。我说,十年很快,就像眨眼间,我们已经从井里的孩子变成了看井的人。
许幼禾的手术很成功,小禾说要给新树苗取名‘明薇’。阿芳的超市扩大了,弟弟考上了医科大学,说以后要当儿科医生。
刚才梦见老槐树开花了,白色的花像蝴蝶,落在古井里,变成了会发光的弹珠。孩子们笑着去捞,捞出的却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
原来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在时光里继续生长。
晚安,我的星星们。”
清晨的阳光中,林明和沈薇站在村口,目送载着孩子们的校车远去。秋风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带来远处野莓花的清香。沈薇裹紧风衣,突然指着老槐树:“看,有只蝴蝶停在藤上。”
林明望去,果然有只白色的蝴蝶停在金黄的野莓藤上,翅膀一开一合,像在诉说某个古老的故事。他知道,无论未来如何,这口古井、这棵老槐树,还有那些关于青蛙和野莓的记忆,都会在这里,等着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