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哥,这个世上……真的有仙吗?”
稚嫩的童声响起,带着未经世事的懵懂。
屋檐下,两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瑟缩着挤在角落。年长的少年正怔怔凝望着街对面屋檐上的青苔瓦片。细雨洒落,瓦缝里渗出蜿蜒的黑线。
“小雨哥?”男孩得不到回应,又唤了一声。
“嗯?”少年恍然回神,目光转向身旁的男孩。男孩小脸算不上俊秀,倒也端正,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这孩子是他在城门口捡的的,好听点说是收养,实际上不过是两人相依为命罢了。
前几日,城外逃进城的李老丈说山中是有巨蟒得了道,呼风唤雨。起初无人当真,只以为是寻常暴雨,谁知连下几天,发洪了,山脚下的村落田畴都没冲没。
城门处难民涌动,哭喊声、呵斥声混杂一片。刘雨就是在那时看见了他。夜里,刘雨被哭喊声惊醒。城门口全是逃灾的难民。刘雨过去看了几眼,正要转身离去,目光却被一个身影吸引,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人群中茫然。
“城外的?”刘雨走近问。
男孩眨巴着眼,没说话。
“家里人呢?”
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泪珠无声滚落。
孤儿。刘雨心里明了。
“跟我走吧,饱饭没有,饿不死总成。”
男孩犹豫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叫什么名字?”
“李娃。”
有姓无名,刘雨叹息一声。他伸出手握向男孩。粗糙,这是刘雨的第一感觉,男孩是常干农活的。
刘雨感到愈发心疼,紧紧握着男孩的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走进了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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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李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
“没大没小。”刘雨屈指,在那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个“爆栗”,“哪来的仙?话本子都是哄小孩的。”
“可山里的大蛇呢?李爷爷不会骗我的……”男孩嘟囔着,想起那个给他塞过半个窝头的老人。
“好了好了,再信这些,以后话本儿都甭想听了。”刘雨揉乱他头发,探身朝檐外伸出手掌,冰凉的湿意不再,“雨停了,快拾掇拾掇,去老地方占个窝。”
李娃脆生生应了,捧起那布满裂痕的破碗,小跑着奔向街口。
刘雨目送那身影消失,心底却泛起一丝自嘲。没仙?骗谁呢。他来这个世界已有半年,早就摸清了当前的状况。这里有妖,有魔,更有武夫,怎么可能会没有仙,只是于他们这等凡人而言,比天上明月还要遥远。即使是最常见的江湖侠客,强盛武夫,在这偏远小城里的人一辈子都难遇见。
刘雨捡起倚墙的打狗棍,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此时,身侧一声门响,一位中年文士踱步而出。
“麻烦先生多日,实在无以言谢。”刘雨立刻止步,深深一揖。
“举手之劳,避雨而已,受不起此礼”文士言语温和。
“先生可以这样认为,但是我却不能失礼。这些天不止躲了雨,还借阅先生架上的书卷为小弟解闷。书的珍贵,我是知道的,更应该谢过先生。”刘雨直起身,语气真诚。
文士一袭素雅的白袍,袖口衣袂间隐约绣着苍青色竹影,墨发以一支青玉簪束起,眉峰如剑,眸光清亮。
刘雨心下暗叹,他虽然经常见到文士,但每次都被惊艳到。
“读过书?”
“以前读过一些,识些字。”
“我观你许久,并非上进之辈,自身尚且艰难,为什么还要带个孩子?”
刘雨没有作答。
片刻后,文士见寻味无果,便飘然离去。
刘雨和李娃在外城西集市旁的一条街口待到了日落。远处集市人声鼎沸,他们就离集市不远,这是个乞讨的好地方。集市周围有官兵巡视,同行也多。
刘雨这时才有心看向集市口,突然发现今天好像并没有其他乞丐,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火热。但家有家法,国有国规,车有车行,他两世为人,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即使再痒痒,也不敢过去。
刘雨瞥了一眼两人的破碗,约有六七十文,够了。刘雨心中暗道:怪不得前世行乞的人那么多,自己在这方地界儿都待了好几天了,还有这么多文钱,真是赚飞了。
“小娃。”刘雨看向李娃,他从碗中掏出了20枚文钱放到李娃手中,“去买个肉包子吃吃。”
两人在这这么久,早就闻到肉包子的香味,李娃虽然没有表现出想吃的表情,但是眼睛却在不时的瞟过去。年少人还是藏不住,刘雨笑了笑。
“好!”李娃握紧手掌,眉开眼笑地朝着包子铺跑去。
刘雨起身收拾东西,待等到李娃买完包子,两人便离开这里。
“滚开!”突然一声暴喝响起,背后是破空的呼啸声。刘雨来不及回头,后背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闷棍,剧痛在背上浮现,他踉跄着走了两步,两眼发黑。
“啊——”
刘雨痛喊一声,他终于站稳,转头看去。两个身穿官服,面目凶煞的官兵正看着他,一人脸上带着长长的疤痕,右手握着小臂粗的木棍。
“看什么看!”那刀疤脸官兵啐了一口,又举起棍子,朝着刘雨头上打去。
这两人是衙役的衙长,皆为淬皮武夫,一身力量根本不是他这瘦弱身板能够承受的。
刘雨已经认命的闭上眼睛了。“我要零命速通这个世界了。”然而闷棍并没有到来,刘雨睁开眼,另一个官兵挡下了棍子。
“老张,别这么暴嘛。”另一个官兵拿走刀疤脸手里的棍子,他看向刘雨。
“小兄弟,咱们淦阳县马上换县令了,前几天张贴了告示,你怕是不知道吧?”官兵笑眯眯地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种形象,要是让新县令看到了,他会怎么说我们?”
“我懂了我懂了。”刘雨捂着火辣辣的后背,勉强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官兵砸吧砸吧嘴,用棍子挑起他的下巴,眯着眼打量:“懂?你懂个屁!“他转头对同伴笑道,“老张,这小子该不会是逃犯吧?这鬼鬼祟祟的样儿。”
“不、不是!”刘雨连忙摆手,却扯到背上的伤,疼得直抽气,“官爷,我和兄弟也就混口饭吃。”
“放屁!刀疤脸一脚踹在他腿弯,刘雨一下子跪倒在地,“这节骨眼上,谁敢赌县令在意不在意这些,上个月隔壁县官员就是因为不在意这个碍了老爷的眼,打了三十大板!你想害我们?!”
刘雨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心中止不住的悲哀。这世道,连乞丐都过的这么悲催。
“行了老张,这样吧”,官兵突然蹲下身,浑浊的酒气喷在他脸上,他撇了一眼乞讨的碗,“今个乞讨的钱全部交出来,爷就当没见过你。”
刘雨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这是他和李娃身上所有的身家。
“官爷......“他勉强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太多了吧?”
“没钱?”官兵的笑容骤然冷了下来,手中的棍子“啪“地一声拍在掌心,“那你是想试试县衙大牢的滋味?”
刀疤脸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新县令最恨刁民,牢里正缺人试刑呢。”
刘雨的脊背一阵发寒。他虽然没有进过大牢,但也是清楚这些官兵的手段,进了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咬了咬牙,终于颤抖着将碗中的文钱取出,放在手心。
“就......就这么多了......”他声音发涩,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官兵一把夺过,掂了掂,嗤笑一声:“穷鬼!”
“滚吧!别让爷再看见你!”
刘雨低着头,他虽然心中愤怒,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背后传来官兵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转过街角,确认没人看见后,他终于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
“小雨哥”一个带着明显哭腔、小心翼翼的声音突然在死寂中响起。
刘雨猛地低下头。小小的李娃不知何时挤了过来,就蹲在他身边,仰着小脸。
“小雨哥……吃……吃包子。”李娃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后的沙哑。
刘雨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喉头哽得发疼。“你看到了?”他声音低哑得厉害。视线模糊扫过李娃沾满泥土的膝盖和同样破旧的鞋子,这孩子一直跟着?看着那闷棍落下?听着那刺耳的嘲笑?
李娃用力地点了下头,眼泪又迅速地漫上来,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敢出来…他们有棍子……那么粗”说完,李娃伸了伸手中的包子。“吃——”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激得刘雨眼眶发热。他用力地、紧紧地将李娃抱在怀中,耻辱远不及现在的心疼。
“傻孩子……”刘雨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又沉又闷。
他抱着李娃,两人就这样紧紧依偎在这肮脏的街角。
过了许久,刘雨深深吸了口气,雨后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但渗入胸腔中的却是苦涩。
“包子……”刘雨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乏,他轻轻推了推怀里的小人,“你自己吃,哥不饿。”
李娃抬起头,小脸上犹有泪痕,固执地摇头,把油纸包塞得更近些。
刘雨看着他亮得像水洗过琉璃、却又透着不安的眼睛。他没再拒绝,接过包子把它掰成两半。他拿起那明显大些的一半,递到李娃嘴。
“好,我们分着吃。”
李娃迟疑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近,就着刘雨的手,在那块包子上轻咬一口。
他们就这么靠在冰冷的墙角,无声的分食着这一个包子。
吃着吃着,李娃的脑袋慢慢垂了下来,最后轻轻地靠在刘雨的肩膀上。
李娃睡着了
刘雨轻轻拢了拢李娃的衣领,遮住他被冷风吹得发红的后颈。
他把孩子往怀里搂得更紧实一些,用自己的体温焐着那小小的冰凉的手脚。
刘雨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尽头。他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两世憋屈,更是为了倚靠在他肩头的这个孩子。他虽然喜欢躺平,但既然自己选择照顾别人,那就必须去争一争。
“得想个法子处理伤口”他低语,声音几乎淹没在雨丝里。“去找那个文士。”
刘雨起身,抱着理想朝书屋走去。
怀里的小李娃蜷缩着,那半个冰冷的包子似乎给了他一点力量,也给了他一点虚幻的安稳。
夜,彻底沉了下来。偶尔有打更的梆子声从极远处传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刘雨辨不清方向,只能朝着下午避雨的那个方向摸索。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不知名的污秽,没有多远的路,但他走得异常艰难。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转过一个熟悉的街角,眼前终于出现那扇房屋,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刘雨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湿冷霉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门前的石阶冰冷坚硬。刘雨将李娃放下,让他靠在自己腿边。孩子睡得沉,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刘雨看着那点门缝里的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待。他抬起手,指关节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发白,轻轻叩响了门扉。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突兀。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刘雨的心沉了一下。他咬咬牙,再次抬手,加重了力道。
门内终于有了响动。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后。接着,门栓被拉动的声音响起。
“吱呀——”
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昏黄的光线流淌出来,照亮了门前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
门内站着那位中年文士。他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白袍,只是外面随意披了件深色的外衫,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显然是被敲门声从书卷中惊起。他的目光先是带着被打扰的微讶和一丝警惕,但当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人时,表情又变得平静。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刘雨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疼痛和疲惫在这一刻都凝固了。他望着文士的眼睛,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寂静中疯狂地跳动,等待着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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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明未明,亮光照在刘雨身上,刘雨几乎是立刻就惊醒了。但比意识更先苏醒的是剧,痛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就湿透了里衣。喉咙里又干又涩,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草苦味。
李娃睡得很沉,小小的身体几乎都埋在他臂弯里。古铜色的小脸不再紧绷,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安静恬淡。大约是察觉到了刘雨的动作,他更用力地往刘雨怀里拱了拱,寻找着一点热源。
刘雨不敢再动,忍着痛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小小的庇护所。
屋子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旧木桌,两把凳子,靠墙一个放了几卷书的架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草药味,以及一种陈旧木料的气息。
他轻轻拉开衣襟,低头看去。背上糊着厚厚的、颜色深褐的药膏,覆盖了原本狰狞的棍伤部位。药膏边缘微微凝固,散发着一股清苦又略带辛辣的草木气息。药效惊人。
那足以让普通人卧榻数日的棍伤,此刻竟像是被强行按捺住了暴戾的势头,只剩下内里深沉的钝痛在提醒他昨日的不堪。
就在这时,门帘被轻轻撩开一条缝隙,那中年文士悄无声息地踱了进来。他没有惊扰熟睡的孩子。他走到桌边,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一只温热的白瓷碗。碗里盛着半碗粟米粥。他将碗轻轻放在床头,同时放下的,还有一小碟切得极为细碎的酱菜。
做完这一切,文士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朦胧的天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刘雨听,声音低沉温润:
“辰时初刻,城门开。城东南‘永丰仓’外搭了些赈济棚,”他顿了一下,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两个,“能讨一口热汤。”
语毕,他便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并未多看刘雨一眼。
屋门轻轻合拢,最后一丝微光也似被隔断在外。室内重新陷入一种带着药味和尘埃气息的半明半昧。
刘雨低下头,看着碗温热的粥食。米汤清澈,粟米饱满,酱菜的咸香丝丝缕缕地飘入鼻腔。
他又看了一眼怀中睡得香甜的李娃。小家伙的眉头在睡梦中似乎还微微蹙着一点。
喉咙里的干涩在米香面前更加灼热。他迟疑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握住了那温热的碗壁。
屋内只剩下绵长而细微的呼吸声,窗外隐约传来城中车轮滚过石板路的辘辘声,谁家小儿的啼哭,还有更远处,城墙上换岗士兵模糊的口令。
刘雨端起碗,没有去看那碟诱人的酱菜,只是抿了一小口米粥。粗糙的粥米滑过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暖意。
“永丰仓……赈济棚……”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讨一口热汤?当然要讨。但昨夜踏进这扇门后,有些东西,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晨光,终于漫过了窗台,在地板上拖出更长的影。门外隐约传来隔壁书斋里,书页轻轻翻动的“沙沙”声响。
窗外的喧嚣如潮水般拍打着门板。起初是零星的脚步声,急促地敲击着湿漉漉的石板。很快,这些脚步声就被更沉重、更杂乱的奔跑声淹没,夹杂着模糊的、因恐惧而拔高的嘶喊:
“……蛇!真有蛇妖!”
“西城破了!守不住的!”
“快逃啊——!”
孩童尖利的哭声如同刀子,瞬间划破了清晨的静谧,紧接着又是“哐当”一声巨响,不知是谁撞翻了路边的什么器物。
靠在床头的刘雨猛地绷紧了身体,后背的伤像是被无形的火舌舔舐,撕裂般的剧痛如电流般激得他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他下意识地将蜷缩在身边的李娃更紧地拢进怀里。怀中的小家伙也在惊呼声中惊醒了。
“小……小雨哥?”李娃的声音带着未醒的迷蒙和本能的颤抖,小手紧紧攥住了刘雨前襟的破布,“外面……外面怎么了?”
刘雨没有立刻回答,他竭力捕捉着门外每一丝混乱的声响。那些喊叫里的“蛇妖”、“西城破了”,每一个词都像冰锥砸在心头。他记得城外李老丈说起大蛇成精时的恐惧神情,记得泥石流淹没山村的惨状……难道真的祸及城里了?
他侧耳倾听,那些呼喊变得更清晰也更混乱:
“官军顶不住了!箭射过去都被弹开!”
“黄旗!是黄旗营的马蹄声!往那边退了!”
“老天爷啊……那、那东西的鳞片……刀砍上去直冒火星子!”
呛啷!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像是刀剑掉在了石板上,带着绝望的脆响。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无声地掀开。
是文士。他身上穿着那件素白的旧袍,袖口和前襟沾了几点深色的、似乎是药汁的痕迹。他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门外一片安好。
文士没有看刘雨和李娃,他的目光穿透了狭小的窗户,凝望着灰蒙蒙天光下混乱的街巷。他的右手下意识地在身侧垂下的袍袖上轻轻捻动,指腹像是习惯性地摩挲着某种纹路。
“城里不能久留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骤然加剧的恐慌背景音中,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蛇妖赶不出去,人倒是跑了不少。”他顿了顿,“守在城里的士兵准备关闭西城城门和连接口,调兵在城中围剿。”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旁边的房间。里面传来一阵轻微却快速的翻动声,像是在整理书籍,又像是收拾着什么更重要的物事。
刘雨只听见屋子里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声音停了片刻,刘雨又突然问道一股清冽的香气。
很快,文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里屋门口。他的背上多了长条包袱,包袱的一端略显硬挺方正,另一端则是一个小包裹。他一只手随意地提着包袱,另一只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粗布袋子。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刘雨和李娃身上。
文士没有言语,只是上前一步,将那个沉甸甸的小钱袋和小包裹,直接放在了离刘雨手边。钱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往南门走,或有一线生机。”文士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辩的决断,“现在就走,莫回头。”
做完这一切,他又撇了小包裹一眼,便离开了。那青袍的身影径直穿过狭窄的屋子,没有丝毫犹豫和留连,动作从容得近乎飘逸。
吱呀——
房门从外向内被拉开一道缝隙,混乱的、带着血腥铁锈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卷动了他的袍角。
文士的身影没有停顿,一步便跨入了那片混乱的晨光与恐慌交织的世界里。
门,在他身后被一只无形的手带上了。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愈发清晰响彻的末日交响——奔逃的脚步、恐惧的哀嚎、兵器交击的锐响、某种巨大蛇类蠕动碾过地面的沉闷摩擦和吐息的嘶嘶声……还有那越来越响亮的、如同破锣嗓子喊出的、带着绝望和诅咒的嘶吼:“蛇妖……入城啦!”
刘雨的视线钉在那个包裹上,他注意到了文士的眼神。
“啊——”外面传来句嘶吼声。
“李娃!”刘雨反应过来,他猛地弯腰,另一只手捞起地上个小包裹,这才发现是个药箱子。顾不上多想,他用力将那布包裹着的药箱塞进李娃怀里,“抱紧了!死都不能松手!”
李娃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和哥哥语气里的狠劲完全吓住了,小脸煞白如纸。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小药箱死死地箍在胸前,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刘雨的大腿。
他拖着一瘸一拐、摇摇欲坠的身体,撞开了那扇隔绝外界混乱的屋门。
门外的景象,瞬间塞满了他的视野,冲击得他险些窒息。
阳光不知何时已被浓云遮蔽。狭窄的巷子里,奔逃的人群像受惊的蚁群彻底炸开了锅。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被奔跑的人撞得一个趔趄,怀里的孩子脱手飞出!尖利的啼哭刺破空气。刘雨眼疾手快,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剧痛中猛地向前一扑,后背撞在墙壁上的瞬间几乎让他眼前一黑,但他伸出的手险之又险地在半空中堪堪捞住了那婴儿的襁褓!
那妇人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涕泪横流地从刘雨手里夺过孩子,连一声谢都来不及说,抱着孩子像疯了一样钻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岔路。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娃凄厉的哭声骤然拔高:“哥!哥——!上面!小心上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腐朽腥味的劲风,如同泰山压顶般轰然砸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瓦片、房梁断裂的巨响!
刘雨猛地抬头。
那景象足以让任何人血液冻结——一截粗壮得如同碾盘石磨、覆盖着冰冷乌黑鳞片、在浑浊光线中泛着湿滑油光的巨物,正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力量,从天而降!
不是巷子尽头!是正正地从他们头顶的屋檐上方横扫过来!
是蛇妖的巨尾!
那恐怖的黑影瞬间充斥了整个视野上方,死亡的阴影将他笼罩得严严实实。沉重的风压带着刺鼻的腥气,吹得刘雨和李娃站立不稳。
背上的剧痛在生死关头仿佛被冻结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逃?往哪里逃?两条腿如何在瞬间躲开这覆盖小半条街巷的碾压?!
就在那山岳般的巨大蛇尾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砸落下来的千钧一发之际,从药箱掉落来个油纸小包!
管他娘的是什么!他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甚至将背上伤口撕裂的痛楚都化作了这一掷的蛮劲,狠狠地将手中那团油纸包着的东西朝着头顶砸来的黑影上方奋力甩了出去!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那小小的油纸包在接触到那覆盖着冷硬湿鳞的巨尾表面的瞬间,就脆弱得像块烂泥般碎裂了。里面包裹的东西——似乎是些灰褐色的粉末?——在巨大的撞击力下爆开,像一小团黯淡的烟火,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与那庞然大物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然而!
就在那团粉末爆开的刹那!
那气势汹汹、眼看就要将下方蝼蚁砸成肉泥的恐怖巨尾,其前进的势头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但绝对清晰的……一滞!
“嘶——嘎!”
一声蕴含着痛苦、暴怒和无法置信的恐怖嘶鸣猛地从更高处传来!这嘶鸣比之前的低沉可怕百倍,带着穿透耳膜的尖锐和扭曲,像无数的金属片在疯狂摩擦!
那恐怖的巨大蛇尾像是被某种滚烫的、极度厌恶的力量灼伤了一般,猛地向上弹起、剧烈地抽搐甩动!带起的狂风将下方瓦片、杂物、甚至几个倒霉被气流卷到的难民都狠狠掀飞,砸得骨断筋折!巨大的尾巴抽打在旁边的石墙上,坚硬的石墙如同豆腐般瞬间碎裂了一大片!
轰隆!碎石飞溅!
巨大的石屑如同炮弹般砸落!原本刘雨和李娃所在的那一小块地方,瞬间被掉落的砖石瓦砾淹没!
“李娃!”刘雨在抛出药粉包的瞬间,借着那一点反作用力,已经不要命地拖着李娃扑向了对面墙角那堆刚被蛇尾抽飞杂物形成的、勉强可称为“掩体”的矮小凹陷!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将李娃压在下面,抱头蜷缩。
沉重的冲击感和石块砸在身上的钝痛传来,几乎让他再次窒息。耳朵里充斥着那恐怖蛇妖暴怒的嘶鸣、人类的哭喊、建筑物坍塌的巨响……以及近在咫尺的碎石砸落声。
烟尘弥漫,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但对于蜷缩在瓦砾碎石堆里的刘雨和李娃,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头顶那毁天灭地的抽打震动和让人灵魂战栗的嘶鸣,似乎渐渐远去,朝着另一个方向席卷。
直到压在身上的碎石和灰尘重量变轻,刘雨才敢猛地抬头,呛咳着挥开呛人的烟尘。
眼前一片狼藉。原本的小巷部分已经消失,变成断壁残垣。到处都是被碎石砸死的尸体和伤者痛苦的呻吟。幸运的是,那致命的蛇尾,那恐怖的巨妖,似乎真的被那包不起眼的粉末激怒、转移了注意力,朝着城市更深处扑去了。
“噗…咳咳咳……”怀里的李娃也猛烈地咳嗽起来,小脸被灰尘抹得乌黑,被刘雨压得喘不上气,但那双大眼睛在弥漫的烟尘里惊恐地转动,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他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药箱——那个救了他和刘雨一命的药箱。
“哥……药……那药……”李娃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强烈的后怕,指着刘雨刚才甩药粉的手。
刘雨也看向自己的手。方才紧攥油纸包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痉挛,指甲缝里全是泥土和暗色的粉末残余。一股辛辣刺鼻、极其古怪的药草混合着硫磺的强烈气味,正从他的指间顽固地散发出来,钻进鼻腔,盖过了血腥和尘土的味道。
原来如此!
那包小小的药粉,竟是驱蛇圣药!或者说……是对这种已成精怪的大蛇也有奇效的药物!文士他……他留下的不止是钱袋和空药箱!他留下的,是保命的后手!
背上的剧痛如同报复般重新猛烈发作,冷汗瞬间浸湿全身。但此刻,刘雨胸腔里被另一种更为剧烈的情绪占据——是一种被狠狠压到谷底,又从窒息边缘挣扎出头,看清前路后的……疯狂!
他看着怀中惊魂未定、却死死抓着药箱仿佛那是救命稻草的孩子李娃。
他看着烟尘弥漫、断壁残垣的街道上,那些挣扎的、哭号的、或已没有声息的无辜躯体。
他感受着指尖那辛辣刺鼻的药粉气味,仿佛文士那沉静而带着一丝了然的目光,正穿透这片混乱,静静地看着他。
“走!”刘雨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但里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强忍着背上每一丝肌肉都如同被撕裂的痛苦,挣扎着从瓦砾中拖出自己和李娃。
“往南门!”他死死捏住那个粗布钱袋,冰冷的铜钱棱角深深硌着他的掌心,也硌着他的心。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倒塌的庇护所,没有再去看一眼街上的惨状。
他的眼神死死锁定了前方烟尘弥漫、人影奔逃的街道深处。
必须活下去!为了他自己,为了怀里的李娃!
他拉着李娃,再次一瘸一拐地,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浓烟滚滚、如同炼狱降临的人间街巷。每一步都牵扯着血与肉的剧痛,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一线的边缘。浓烟卷着火星子和焦糊的人肉味,辛辣刺鼻,与指尖残留的药粉辛辣搅和在一起,直冲脑门。南门方向杀声震天,火光直冲灰蒙蒙的穹顶,将那些翻滚的黑烟映照得如同地狱里伸出的鬼爪。
刘雨死死咬着后槽牙,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从肺管子一直烧到背后那新添的伤口——刚才扑救李娃时,一块拳头大的飞石狠狠砸中了他的肩胛。疼,钻心剜骨地疼!这疼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撕扯着、吞噬着他仅存的气力,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全靠一股野兽般的求生欲在硬撑。汗水混着血水,还有黏腻的污垢,早已浸透了后背褴褛的破布,冰冷地贴在皮肉上,又被翻涌的灼痛灼烤着,那滋味,比十八层地狱的煎熬好不了多少。
“哥……”李娃的声音在他手臂下气若游丝,如同羽毛搔刮,几乎被周围的爆炸声和房屋垮塌的轰隆淹没。孩子瘦小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抱……紧药……”孩子又挤出几个气音,瘦骨嶙峋的手指死死抠着怀里那个不起眼的四方小药箱。
刘雨的心脏在狂跳的间隙狠狠一抽。他知道,这孩子体温太高了,怕是发了烧,在这亡命奔逃里受了风邪,又受了太多惊吓。他死死箍紧李娃的手臂又加了几分力,几乎要将那小小的骨架揉碎在自己怀里,喉咙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剧痛,以及维持脚下那摇摇欲坠的逃命步伐。
人群像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牛羊,朝着南门疯狂涌动。哭嚎、嘶吼、绝望的诅咒交织成令人发疯的噪音。有人被推倒,瞬间被无数双脚淹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有人抱着摔断腿的亲人,眼睁睁看着后面的人流涌来,最终被洪流卷走;还有的老人,干脆坐在路中央,浑浊的眼睛望着天上盘旋的黑烟,嘴里喃喃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遗言。
近了!南门那高耸的城墙轮廓终于清晰地撞入视野!巨大的、厚重的包铁城门居然还敞开着一条不宽的缝隙!城门口吊桥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正在被几个力士咬着牙、拼尽全力、一寸寸地往上绞起!门外护城河的水在晨曦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生的希望!那窄窄的缝隙,就是唯一的生路!
“快!城门要关了!”不知谁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来,如同投入火药桶的火星,拥挤在南门口的人群瞬间像沸油泼水般炸开了锅!原本就疯狂的人流彻底失控,所有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尽一切办法,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越来越窄的生命缝隙挤压过去!
骨瘦如柴的身体在这样纯粹的、为了生存而爆发出的力量面前,成了致命的阻碍。刘雨只觉得四面八方涌来排山倒海的巨力,狠狠撞向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躯体!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带着怀里的李娃就朝侧面栽去!
“药!”李娃瞬间爆发的尖叫撕裂了刘雨的耳膜!
就在他身体倾斜、怀里手臂因本能维持平衡而略松的瞬间,一直死死抱在李娃怀里那个不起眼的青布小药箱被一股侧面的巨力狠狠撞得脱了手!像一个被丢弃的垃圾,滚落在他脚边尘土飞扬的地上。
这一下,如同在刘雨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又狠狠踩了一脚!药箱!那是文士留下的东西!里面很可能还有驱蛇保命的药粉!是命根子!
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极度的恐惧,“轰”地一下直冲刘雨天灵盖,压倒了所有的疼痛和虚弱。“我的!!”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竟在身体半倾、失去平衡的状态下,硬生生用肩膀狠狠撞开侧面一个同样在倾斜的粗壮汉子,不顾一切地、近乎垂直地扑向地面那方小小的药箱!
砰!
他沉重的身体砸在地上,尘土呛入口鼻。剧痛如同巨大的铁锤砸遍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但他那只手,那只鲜血淋漓、指甲里嵌满泥土和药粉的手,却如同铁钳,在无数双奔逃的脚即将踩踏而下的前一瞬,死死地、精准地抓住了那药箱的一角!粗砺的布面如同沙砾摩擦着掌心。
与此同时,他另一条手臂也死死护住了同样扑倒在他身侧、差点被混乱人流踩中的李娃。孩子摔得不轻,小脸上满是尘土和擦伤,但他那双大眼睛,此刻没有丝毫茫然,只有一种惊魂初定后的死寂,紧紧盯着刘雨手里刚刚抢回来的药箱。
“走!”刘雨一口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仿佛那点疼痛能转化成力量。他像垂死的野兽回光返照般,不知从哪里榨取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爆发,半拖半抱着李娃,无视所有撞过来的障碍,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不足两尺的城门缝隙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前方是地狱,背后更是地狱。这条窄缝,是唯一不属于地狱的间隙。
汗,血,泥土,还有指尖那始终不曾散尽、辛辣刺鼻的药粉味道……一切感官都在冲击着极限。吊桥的绞盘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摩擦声,缝隙越来越小!
几丈!几步!近在眼前!
城门口的混乱到达了顶点。负责关闭城门的士兵早已被杀红了眼,恐惧和命令撕扯着他们。几个甲胄染血的士兵在城门口奋力挥舞着刀鞘鞭打着涌来的流民,嘶喊着:“退后!关城门了!退!”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壮硕官佐,满脸横肉溅着不知是谁的血沫,眼神里除了暴戾,更有一丝被巨大恐惧压垮的疯狂。他手里握着没出鞘的刀,刀鞘毫不留情地狠狠抽在一个试图挤过缝隙的老翁肩上,老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刘雨拖着李娃,就在此刻,踉跄着冲到了缝隙边缘,眼看就要撞上那挥舞的刀鞘!
他猛地抬眼,赤红的视线恰好与那个挥舞刀鞘的官佐对上。
“滚开!挤你娘!”那官佐劈头盖脸地厉喝,眼中只有暴虐的杀意和对生路的独占欲。
就在那致命的刀鞘带着风声,又要狠狠抽下的瞬间——
刘雨怀中护着的李娃,不知是惊吓还是动作,身体猛地向前一挣。他瘦弱的肩膀在混乱中撞到了刘雨受伤的后背。
“呃……”剧痛让刘雨眼前几乎再次发黑,身形一顿。
而他那只始终紧攥着药箱的手,因这剧痛带来的失控,竟将那药箱在胸前略微撞开了一条缝!
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息,在血腥焦臭弥漫的城门口,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冰水,瞬间钻入周围几人的鼻腔——一丝清幽、鲜甜又带着奇异的活力和穿透力的果香!如同最纯净的雨露浸润过山林幽谷,带着涤荡污浊的生命力!尽管微弱到了极致,但在这一刻,在周围全是血腥、焦糊、汗臭、尿骚的地狱气息中,这缕气息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又那样……难以忽视!
就是这缕气息,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猛地劈中了那个满脸横肉的官佐!
他那因暴戾和恐惧而扭曲、几乎失去神智的脸上,骤然间掠过一丝极其突兀的惊疑和……极度的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什么绝不可能在此出现的东西!他那挥舞到一半的刀鞘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
甚至,他那只染血的、正要推开刘雨的手,也诡异地僵在了刘雨身前寸许!
时间,仿佛在这极度混乱的城门口停顿了一刹那。
仅仅一刹那!
那官佐血丝密布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而惊疑不定地,死死钉在了刘雨怀中那个布面药箱上!那眼神充满了震惊、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和狂怒?!
刘雨被这诡异的变化惊得心脏几乎停跳!但他抓住了这瞬息即逝、如同神迹般的机会!在剧痛和爆发的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气息或者这官佐诡异眼神意味着什么!
“李娃!走!”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在刀鞘落下之前,在官佐的手掌推来之前,拖拽着李娃,如同疯狗扑食般朝着那道只剩下一尺多宽的缝隙——
狠狠撞了进去!
轰!
就在他撞入缝隙的下一瞬,背后传来吊桥绞盘锁死、城门沉重合拢的、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厚重的包铁城门狠狠拍在一起,将城内炼狱般的惨叫、嘶鸣、以及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巨大蛇类蠕动的声音彻底隔绝!连同刚刚那缕惊鸿一现的奇异果香,也被冰冷的铁门吞噬殆尽。
城门外,是凌乱的脚步、劫后余生的啜泣、护城河泛起暗红色水波上漂浮的残骸……以及初升的、却仿佛也沾着血色尘埃的冰冷阳光。
刘雨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抱着李娃和药箱,如同两袋破麻袋般重重地摔倒在城门外粗糙冰冷的泥土地上。剧痛、疲惫、脱力,所有感官瞬间剥离,世界只剩下轰鸣的耳鸣和刺眼的天光。
“药……”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仿佛有谁在耳边呢喃。是李娃?还是幻觉?刘雨已经无从分辨。药箱被他沉重的身体压在身下,贴着胸口的衣衫——那里,似乎比指间残留的药粉,还要多了一缕未曾消散的清甜气息。冷。骨头缝里都像扎满了冰针的冷。